驯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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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马骏没想到父亲也会对家法进行改革,他搽了厚厚的一层百雀灵准备接他的巴掌,马恒大却说,大头你给我跪下。马骏说,怎么了,你不打我巴掌?马恒大说,我让你气得只剩下半口气了,没有力气了。这次算便宜了你。马骏有点窃喜,但嘴上说,跪着算什么,还不如挨巴掌痛快。马恒大说,别跟我讨价还价的,让你跪你就跪。马骏问,跪哪儿?马恒大说,跪你妈妈的照片前,让她也看看,她生出个什么东西来。马骏这时候想耍滑头,他跺了一下地面,说,我跪下了,你让我跪几分钟?马恒大说,几分钟?几分钟你就能认清自己的问题了?跪那儿别动,看着你妈妈,我都懒得听你的检讨了,跟你妈妈说去!马恒大用拐杖捅了捅儿子,一下就捅出了疑问,他骂起来,子婊养的东西,你敢跟我耍滑头?跪下,跪下!马骏这下不敢怠慢,赶紧说,我跪我跪,爸爸你千万别再生气。马骏那天也不知怎么的,一心要占点小便宜,跪下的时候顺势从椅子上拿了个棉垫子放在膝盖下面,马恒大却吃一堑长一智,拐杖探过来一扫,扫到了棉垫子,于是马骏的后背上挨了父亲一拐杖,马恒大说,子婊养的东西,让你跪就便宜你了,你还歪门斜道的要跪得舒服!
后来马骏就一直跪在地上,起初他还安自己,权当是做瑜伽锻炼身体了,起初他觉得墙上的亡母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说,儿子,跪就跪吧,忍着点吧,谁让你是马恒大的儿子呢。但渐渐地马骏觉得母亲的表情生动了,母亲的嘴
微微张开着,一直重复着一个单调的音节,快跑,快跑,快跑。马骏回头看了看父亲,父亲坐在藤椅上,他在闭目养神,但你要是觉得可以因此
虚作假就错了,他虽然是盲人,更多的时候却比别人多了几双眼睛。马骏就烦躁地对母亲的遗像说,什么快跑快跑的,也得有个地方跑啊,你倒是跑了,我往哪里跑?马骏跪得很难受,他轻轻地调整了一下跪姿,也就是半跪半站着,幸而这次马恒大没有注意。马骏实在无聊,就试着打个盹,他闭起眼睛,耳朵里灌
了不远处冷玉珍一家唱卡拉ok的声音,那一家三口唱得很卖力,可是马骏一句也没听明白,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奇妙的幻象,他看见他母亲拉着一辆板车向天堂一路奔去,一路对自己喊着,快跑,快跑。马骏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夜里他第一次看见了这幕母亲升天图,没想到二十年以后他又看见了亡母的形象,拉着板车上天堂的母亲,嘴里还嚷嚷着快跑快跑快跑!
就是那天马骏到了恐惧,他觉得母亲不该如此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他想,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你要让我跟你一样,拉上板车就往天堂跑吗?我去天堂倒是舒服了,也就是丢下国际海鲜城的新工作,可是瞎老头怎么办马帅怎么办?马骏
到了恐惧,他想母亲大人你是我母亲啊,怎么能给我出这种主意,世界上那么多人活得不好,要都这么一跑了之,地球就变成月球了!
只有马骏自己知道他现有的名声是顶着多大的力获得的,如今许多自以为是饮酒界知名人士的人来到国际海鲜城,为的就是要与马骏一比高低。那么多人,像是瞻仰名胜古迹一样来到国际海鲜城,嚷嚷着要马骏出场陪酒,表弟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家伙就是天生一个
商,说好内部陪酒不收费的,他却见利忘义,俏悄地往人家的账单上添了一笔服务费。
马骏不说什么,他只管喝酒。他知道自己的事业目前正在如中天的时期,但我们介绍过马骏,他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笨蛋,他对自己的现状有清醒的认识,正如他
悉的一些国内外的足球运动员,今年还是什么足球先生,明年受个伤或者来个状态低
什么的,立刻就一钱不值了,再懒在场子里,看上去就像个足球
女了。马骏不说什么,他喝酒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心事重重的,他的与人
的词汇非常贫乏,多半是你半杯我一杯,你随意我见底之类的,最多是学着别人说一个关于
关于房事的段子。这么沉闷的陪酒方法起初也让人不习惯,但客人们细细一想,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陪酒,不像外面免费的那些三陪小姐,干的是挂羊头卖狗
的勾当。表弟当然是希望马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曾经想训练马骏的微笑,被马骏拒绝了,马骏说,我天生就是不会笑的脸,你让我笑也可以,不过我只会冷笑,把客人吓跑了你别怪我!马骏从不向客人微笑,他只管喝酒,这种酒风被许多人形容为酷,有个台湾来的林老板,他就对马骏欣赏极了,前面说了,马骏的一斤六两的记录就是在林老板的配合下创造的,就是这个林老板,当他打听到马骏刚刚离婚,
生活方面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立刻要他的漂亮的女秘书去隔壁的包间让马骏解决一下,当然马骏没去,女秘书半真半假地拉他的手,他也不去,马骏就是马骏,他不干这种没有廉
的事。
马骏最近以来觉得酒量在逐渐下降,他怀疑这与父亲大闹海鲜城事件有关,吐一次就有第二次,马骏一直害怕这第二次,人都是这样,你心里犯嘀咕水平就发挥不出来,所以马骏有几天只喝八两,客人们都说马骏成了名开始耍大腕了,陪酒时总是一副保留实力的样子。马骏不作什么辩解,只说,最近状态不好,下次一定好好喝。这让表弟很焦急,他把一堆氟哌酸、胃复安给马骏,说,胃不好一定得吃药,这样下去影响你的酒量啊。马骏一眼就看穿表弟的关心其实是自私,但他忍着没有骂人,他说,我的胃没问题,就是怕我爸爸,怕他又闯来丢我的脸。表弟摇着头,看来他对马骏的忧虑是理解的,但紧接着他一句话把马骏惹
了,他说,摊上这么个瞎老头算你倒霉,不过他七十多了,哪天他一走你就可以放开喝了,他妈的,喝个三斤给他们看看!马骏张嘴就骂起来,他说小黑卵我
你妈,你说的是人话?他再讨厌也是你的亲舅舅,你他妈的就这么咒他?表弟听他骂人也不示弱,说,我不是人你就是人?你
我妈?我妈是谁?她是你亲姑妈,你要
她,我今天带你回去
!马骏与表弟拌嘴也不是头一次,好几次他都想一巴掌过去,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这次马骏是恶向胆边生,他站起来向表弟亮出了
大的巴掌,正要打过去,听见表弟大喊一声,保安,保安!马骏一回头手就放下来了,那声音提醒他表弟不仅是表弟,也是他的老板,是赫赫有名的国际海鲜城的总经理,并不是说总经理就打不得,饮水思源,他马骏就是打遍了世上的每一个总经理,表弟这个总经理他不能打!马骏充
歉意地看着表弟,说,没事了,我不打你,我也不怪你了。表弟却不领这份情,他愤怒地说,你不怪我我怪你,大头你别以为能喝几口就怎么样了,中国那么多人口,喝酒的人才多的是,别尾巴翘到天上去,我知道你马大头的能耐!
二十岁开始就有人指着马骏鼻子训他,批评他,教育他,有的是他领导,有的谈不上是领导,只是个班组长团员什么的,有的连
团员都不是,只是年长几岁,他们都试图拿马骏当靶子,一试才知道马骏不是他们的靶子,简直是石头,子弹全反弹到自己身上了,马骏没犯错误嘴硬,就是犯了错误也不含糊,他就是这个脾气,我把糖看成盐,看错了,又怎么样?你他妈的从来不走眼?马骏把那些企图训斥他的人骂一通,让所有的人都明白,你不是马骏他爹,你没有资格骂他。马骏没想到他被表弟羞辱了一顿,更没想到他的巴掌
得那么厉害,最后却被理智控制了,只是用左手在右手掌心挠了几下。马骏嘴里骂着什么,虽然骂得很脏,但完全失去了方向,就这样他甩了门走到海鲜城外面,看见蒋碧丽蹬着个小三轮车
面过来了。
马骏心情不好,他没来得及琢磨蒋碧丽此行的目的,张嘴就说,你来干什么?回去,回去!蒋碧丽当他是自说自话,看都不看他一眼,下了小三轮,从车上拿下一箱子什么酒,走上了海鲜城的台阶。马骏看着她肩上的一只仿皮皮包趾高气扬地晃悠着,一双高跟皮鞋在台阶上小心地移动着,那身行头,都是他们以前一起在夜市上买的,马骏的内心突然洋溢起一种复杂的温情,他跟着她走了几步,说,喂,喂,你来干什么?你拿着一箱子酒干什么?蒋碧丽头也不回,说,别自作多情,我不是找你,我找小虎。蒋碧丽这种口气使马骏一下子又沉浸在恶劣的情绪中,他打量了一下前,说,这种模样还找这个找那个呢,化妆化得像个
婆。蒋碧丽猛地回过头,说,我做
婆也不找你,你一边站着去。
论嘴皮子打仗马骏不是前的对手,马骏深知这一点,蒋碧丽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他的巴掌,但现在人家不是他媳妇,他不能再向她亮巴掌了。马骏站到一边去,冷眼看着蒋碧丽,蒋碧丽在楼梯口东张西望的,她拉着一个服务员让她去找小虎,尽管她
起时髦的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势利的服务员轻蔑地瞟一眼她手里的箱子,还是认清了她的本质,该不理的就是不理。马骏有点幸灾乐祸,他让蒋碧丽看到了自己的这种表情,然后君子大度地向楼梯上一指,说,上楼去吧,右手第二间办公室。
马骏没有想到蒋碧丽会跑到这里来推销什么白酒。他想女人的头脑就是蹊跷,跑到这里来做这种事,是说明她离婚找到了机遇,还是离婚离掉了经济支柱?再说,一个女人懂什么酒,不懂酒怎么能推销白酒?马骏这样想着有点心神不定,他心情不好,不想管前的闲事,但不知怎么脚步就向楼上走去了。上了楼他差点与蒋碧丽撞个
怀,原来小虎让蒋碧丽在外面等着,他在办公室里和厨师在商量新菜谱。蒋碧丽这次主动先说话,她说,小虎在里面
菜谱,马上就好了。马骏冷笑一声,向洗手间走,他的态度让蒋碧丽
到难堪,猛地扭过头,表示她并不想和他说话,马骏站在洗手间门口,突然觉得自己不必装出上厕所的样子,就重重地拍了下门,说,怎么啦,卷走我五千块钱,都输光了?推销几瓶酒能赚几个钱,不如去当按摩女郎呢,一晚上能挣一千,够你打十天牌!
蒋碧丽说,少给我放,我做按摩女郎也不干你的事。她还站在办公室门口,眼巴巴地等着门打开。
马骏又拍了下洗手间的门,他说,以为你离开我就前途一片光明呢,你的前途就是上这儿推销白酒啊?打你几巴掌你就受不了,低三下四地跑到这里来,连服务员都不拿你当个菜,你倒受得了?
蒋碧丽说,少给我放,你有
进厕所去放,我不听。
蒋碧丽上去推了一下门,她的意思很明显,让里面的小虎快点放她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把虚掩的门关上了。马骏注意到蒋碧丽的窘迫的表情,为了提醒他看到了那扇门的动静,他故意咳嗽了一声。
马骏说,现在知道了吧,还是打牌快活,出来卖什么都不好卖,就是当婆现在都有竞争,还是回去打牌好,没钱我借你,你要借多少?
蒋碧丽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拿起走廊上的一把扫帚向马骏这边扔过来,然后捏起拳头开始砸办公室的门。马骏看见表弟从里面冲出来,一脸愠怒之,他说,你着什么急?不是让你等一会儿吗?蒋碧丽涨红了脸,向马骏那边瞪了一眼说,都是他呀,你没听见那子婊养的嘴里说些什么!
马骏看到表弟很勉强地把蒋碧丽引起了办公室,他几乎预见了事情的结局。马骏心情不好,他走下楼梯时说,谈吧,谈吧,谈个狗!一只白眼狼,一只中山狼,谈什么生意!马骏还没有走下楼梯就听见办公室里面吵起来了,他听见蒋碧丽说,人一阔脸就变,你把我当要饭的打发呀?要两瓶,要两瓶,亏你说得出口!蒋碧丽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楼下的服务员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到楼梯边来了。蒋碧丽说,你想想当年落魄时是什么熊样?你倒煤炭亏了本,让人追得到处跑,是我让你在我家躲了三天,供你吃供你喝,我还让马骏借给你五百块钱!马骏听到这儿又冷笑了一声,他想事情是确凿有据的,不过女人就是喜
把美德揽在自己身上,他记得当初那五百块钱借给表弟,蒋碧丽天天嘀咕,还挨了他一巴掌。马骏想女人就是这种狗屎脾气,谈生意就谈生意,端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用?马骏对表弟虽然也一肚子意见,但他更不能容忍前
的这种作风,他决定要干涉这件事情,几步冲到了楼上,恰好看见蒋碧丽端那箱子酒从里面撞出来了,马骏没想到前
这么没出息,白酒没能推销掉她就哭鼻子了,蒋碧丽哭了,一边哭一边还在忏悔,她说,去他妈的,跑这儿来丢人现眼,老娘就是饿死也不向你们叫救命了!
马骏对前的人格是最
悉的,以前
子的刚烈对他来是火上浇油,现在却不同,马骏突然觉得他对前
最终的表现充
敬意,他看见那只仿皮皮包从眼前愤怒地掠过,皮包拉链不知怎么打开了,里面
出一把旧自动雨伞,马骏的手就冲动地伸出去,想替前
把皮包拉链拉好,但蒋碧丽回过头,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打掉了他的手,蒋碧丽向他瞪着一双泪眼说,别碰我,滚一边去!
马骏看到服务员们好奇的眼神,他们大概在猜测他和蒋碧丽的关系。那个善良的小环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但马骏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对围观的人说,闪开,闪开,这有什么可看的。马骏一路把人推开,自己跟着蒋碧丽走了出去。他说,你慢点呀,一箱子酒很沉,我替你搬一下没关系,夫一场嘛。蒋碧丽说,滚开,别碰我!马骏说,谁要碰你?我是帮你搬酒。蒋碧丽还是说,滚开,滚开,你是狗啊?狗才这么跟着人!马骏最恨她不识好歹的样子,他的火气说来就来,跳到前
的面前,卷起袖子,说,不识好歹的东西,你欠揍?蒋碧丽这下站住了,她没有想到马骏在离婚以后还要对她动武,岂有此理!极度的义愤使蒋碧丽脸
煞白,她把箱子放在地上,她说好呀马骏马大头,你还要打我?还要打我?打呀打呀!今天你不打就不是人养的!马骏瞪着前
,说,不知好歹的东西,不打你打谁?但马骏的眼神中有一丝犹豫,或许他认识到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义务和权利。他的犹豫逃不出蒋碧丽的眼睛,正应了游击战的一句战术术语,敌退我进,敌弱我强,蒋碧丽抓住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尖叫一声,你不打我我打你!随后蒋碧丽抡起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轻敌的马骏打了一巴掌。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蒋碧丽的那一巴掌。那一巴掌把马骏打得七窍生烟鼻血直,证明女人的腕力也不容轻视,况且从来都是挨打的人一旦有了反击的机会,她会很珍惜,机会难得,你要能够把握,所以蒋碧丽那巴掌非常讲究质量,在她听见沉重而清脆的回响之后,蒋碧丽还顺手牵羊袭击了马骏的鼻子,其实这才是马骏后来鼻血不止的真正原因。
也许这是马骏生命之光最暗淡的一天,他后来坐在国际海鲜城的台阶上,用手指将出的鼻血都涂在了台阶上,这时候蒋碧丽已经仓皇逃离现场。事情发生之后马骏仍然不能相信,他被前
打了。是他马骏被蒋碧丽打了。搬运工正从冷冻车上把一箱箱鲜鱼活虾搬下来,基围虾、九节虾、濑
虾、大龙虾,青蟹、膏蟹、
蟹,石斑鱼、加州鲈鱼、皇帝鱼,这些东西在水中活蹦
跳的,似乎是前来参加一场鱼虾解放的庆典。马骏在确信鼻血被全部清除之后走上台阶,他看见善良的小环姑娘拿着一叠餐巾纸等在门口,她的眼睛里充
了对陪酒员马骏新一轮的同情和怜悯,马骏心想这是个好姑娘,可她为什么运气那么差,看见的都是别人打他巴掌,他一生中打了多少人的巴掌?他的巴掌令许多香椿树街人印象深刻,可她就是没有这个眼福。马骏没有去接小环姑娘的餐巾纸,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对小环说,告诉总经理,我回家了,我要休息三天。
一个人假如心情不好,派他去战场杀敌人是最好的去处。腔怒火见敌就杀,这是战斗英雄们的基本素质。马骏最近在香椿树街的表现引起了邻居们的垢骂,马帅和人家小孩打架,明明是马帅不对,马骏居然打了人家孩子一个耳光。做大人的就吵到马恒大那里,马恒大病歪歪的主持正义,说,最近那混账东西不干人事,
眼时
了炸药,你们给我打听一下,现在边境打不打仗,要是打仗我就把他送去,让他为国捐躯,也算死出个名堂。
邻居们其实同意马恒大对马骏的安排,可是现在正逢太平盛世,哪里有仗打?总不能为了个马骏,就去发动什么战争吧。马骏在家休息的三天分别与王小六兄弟、刘群、一个过路人、一个弹棉花的、一个建筑工地的民工发生口角,没有发展到斗殴,不是马骏讲文明的缘故,是人家被马骏眉眼之间的杀气征服了。这个世界就这么回事,就像一些小国弱国虽然也要尊严,却免不了要去美国的
股。就说王小三,马骏把他骂得狗血
头的,他却对马骏说,你爸爸还托我给你找工作呢,我本来是想替你往合资企业活动活动的,可你这种狗屎脾气,去合资企业,不用半天就让人家炒就鱼了!马骏觉得很好笑,他想父亲是老糊涂了,他马骏再没能耐也不用王小三帮忙。马骏说,去你妈的,有好工作你自己用吧。马骏在家三天才知道父亲对他的现状是多么
心,他在小乐天餐馆门口遇见老板娘,老板娘拉着他说要和他谈谈,一谈就知道又是马恒大在背后关心儿子的前途,老板娘说,你爸爸说你做淮扬菜有一套,我这儿正好有
酱,你做个狮子头试验一下,我一看就知道你手艺了。马骏说,拿人
酱来,我给你做个人
狮子头!马骏在浴室里遇见了凤鸣楼的同事小钱,小钱一见他就说,马骏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马骏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回哪儿?小钱的表情大有指责马骏不是好马尽吃回头草的意味,他说,你还瞒我?你家瞎老头快要把主任工作做通了,老头也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送了主任两条香烟,主任说考虑考虑了,考虑考虑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马骏一气之下骂的还是脏话,考虑你妈个(省略一字)!
马骏没有心思洗澡,他在心里痛骂父亲说怪不得便秘了不便秘才怪。马骏大步走出浴室,对售票处的人说,退票退票,老子今天不洗了。这时候他听一个声音在后面说,马大头,还以为你现在有修养了呢,怎么还是嘴
药!马骏回头一看,是冷玉珍刚从女浴室出来。马骏不理她,他讨厌所有打麻将的女人,冷玉珍又曾是蒋碧丽的搭档,尤其遭他恨,马骏只顾向前走,冷玉珍却尾随着他,她说,马大头还躲着我呀,没见过你这种人,求人还给人冷脸看。马骏说,你有病,我求你什么事了?冷玉珍嗤地一笑,你马骏也会来这一套?你不是一向光明正大的嘛,你不是想和蒋碧丽复婚吗?你爸爸不是求我去说情吗?马骏这次傻眼了,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问冷玉珍,复婚?跟蒋碧丽?冷玉珍说,当然是跟蒋碧丽,不跟她跟谁,你不就结了这一次婚嘛。马骏点着头,又问,是我爸爸找你说这事的?冷玉珍说,是啊,我本来不会管你家的闲事,看老头太可怜了,才答应去试试,这么着,你也别太急了,我约蒋碧丽后天打牌,先试探试探,她要
出什么口风我再告诉你。马骏觉得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他注意到冷玉珍闪闪烁烁的眼神,那是自以为强者的人面对弱者常有的眼神,马骏气得
面通红,咬着牙说了那句气话,是瞎老头找你的,让他跟蒋碧丽复婚去!冷玉珍目瞪口呆,她说大头你说这话算个人吗,你把老头的好心当驴肝肺呀!马骏却不与她理论了,马骏像一匹真正的马放厥子了,一头钻出了浴室。
马骏气坏了。他从浴室急匆匆地往家跑,沿途碍他手脚的事物都遭了殃。电话亭的有机玻璃被他一拳打出一条裂,谁家晾在外面的腌菜被他顺手掀翻在地,郭家的男孩在路上玩,挡了他的路,就被他一巴掌打掉了帽子。看马骏的样子是要回去行凶的,看那样子他是要回去把老瞎子收拾了。有人说马骏这种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一些稍通文墨的人这时就开始卖
学识,说古往今来世界各地都有儿子杀老子的事例,民间说法叫个夺
,洋人说法就是
廷政变。那么让我们跟着马骏回家,看看他的政变是什么架势。
马骏一脚把门踹开了。他看见马恒大从藤椅上跳了起来,谁?什么人?这是马恒大觉得来者不善时特有的说话方式。马骏却不说话,他明知不说话没用,父亲在最初的惊慌过后能辨别他的身份,他用鼻子能闻出马骏的气味,想扮成上门抢劫的强盗都不行。马骏不说话,他用愤怒的目光看着盲人父亲,可是你知道他假如用目光表示愤怒是徒劳的,马恒大是盲人,视觉印象一向忽略不计,他很快辨认出站在门口的坏人是马骏,马恒大就骂起来,你的手呢?用脚踹门?子婊养的,你的手丢了?马骏站在门口,他想他今天就要试试不孝的滋味,你不让我用脚,我偏用脚,这么想着马骏一抬腿就把门又踢上了,他倚着门,不说话,仍然用目光威胁马恒大,马恒大自然无视儿子的威胁,他说,好啊,昨天在家一天没放个出来,今天跟我来掏刀子了?马骏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父亲凭什么诬赖他持刀行凶。马恒大说,子婊养的东西,我就看得出你这一阵要造反,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手里拿着刀吗,拿着就过来,给我一刀,我就再不管你的事了。马骏不说话,他对父亲
锐准确的判断力
到震惊,他怎么知道我要造反?他想这老瞎子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呢?马骏向父亲那里走了几步,这时候他听见墙上的母亲在叮嘱他,快跑快跑。马骏不听母亲的,他心里说,跑什么跑?我今天就是不跑。马骏现在站在父亲面前,他愤怒地看着父亲眼角上的一层白翳,看着他的黑
的豆子般的老人斑。马骏的头脑中一片空白,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以为自己回家来是找父亲算账的,但到了他面前才知道他不知如何向他算账。他回头再次看了看母亲的遗像,母亲还在那里向他使眼
,儿子,快跑,快跑!但马骏不想跑。不知过了多久,马骏觉得这么僵持着没有意义,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孝的勇气随着时间的
逝正在一点点地消失,于是他利用残存的一点愤怒推了推父亲的肩膀,大叫道,爸爸我求求你,别来管我的事情!
马骏推的是马恒大的肩膀。他用手指的上半部分那么推了一下,却听见父亲的骨骼发出了一种碎裂声,他看见父亲惊愕地张大了嘴,他说,好,你用刀子捅我!捅我?狗杂种用刀子来捅我啦!马骏急眼了,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口口声声捏造刀子的存在,马骏说,爸爸你别冤枉人,我没有刀子!马骏一着急就去抓父亲的手,他说,不信你自己摸,哪来的刀子,我怎么会用刀子捅你?马恒大的身子向后面仰,靠到了墙上,他说,我儿子用刀子来捅我,好,好,我马恒大没有白生这个儿子,这个儿子有种!然后马骏听见父亲突然叫了一声母亲的名字,他说,萧花菊,你看你生的好儿子呀,他要用刀子来捅我,捅我!马骏循声看了一眼母亲的遗像,他觉得母亲皱起了眉头,马骏手足无措,失声大叫起来,爸爸你住嘴,求求你住嘴,我没有刀子,没刀子就是没刀子,你再这么嚷嚷就让邻居听见了。马恒大口吐白沫,说,听见了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也死个明白。马骏拿起桌上的抹布为父亲擦去嘴角上的白沫,马恒大冰冷的皮肤让他到一丝不祥的气息,马骏
到害怕,他犹豫了一下,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爸爸是我不好,马骏拿过父亲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说,爸爸,你打吧,打多少下都行。但是马恒大的手在儿子脸上停留了一下就移开了,这一刹那马骏发现父亲确实是老了,他的手就像一片枯叶,失去了水分,也失去了力量。
马恒大说,打你脏了我的手,自己打自己吧。
马骏没有预料到父亲会采用这种消极的方法,他努力从父亲的表情中分辨这个命令的严肃,看出父亲是当真的,他就问,自己打?打几个?
马恒大说,你看着办。我不会替你数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