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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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禍水,美好只二回——新婚燕爾時,命絕大限至。
帕拉扎①一地理學家們都說門達古戰場②是在巴斯圖利—波尼地區③,座落在馬爾貝拉④以北8公里左右的地方,靠近現今的蒙達⑤,我總懷疑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據我從無名氏所著《西班牙戰爭》⑥的內容,以及從奧蘇那公爵珍貴的藏書中⑦所得到的一點資料來進行猜測,我認為應該到蒙蒂利亞附近去找尋這個值得紀念的地點,愷撒曾經在這裡孤注一擲地同共和國的衛士們決一死戰⑧。1830年初秋,我恰好在安達盧西亞,就作了一次相當長距離的遠足,以便把剩下的疑點搞清楚。我希望,我即將發表的一篇學術論文⑨,能夠把那些善意的考古學家心頭存在的任何疑團一掃而光。可是,在我的論文尚未為整個歐洲的學者解決這個困擾他們的地理問題之先,我想給你們先講述一個小故事,它不會妨礙我們判斷門達所在地在何處這個有趣的問題。
①題詞是5世紀時希臘作家帕拉扎傳至今的詩句;原文是希臘文。
②門達,古西班牙城市,公元前45年時愷撒率軍與龐貝的兩個兒子大戰於此,因而以門達戰場而出名。
③巴斯圖利—波尼是古西班牙的一個省,腓尼基的巴斯圖利部落曾定居於此。
④馬爾貝拉,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的一個城市。
⑤蒙達,在今西班牙馬拉加城西南30公里處。
⑥《西班牙戰爭》,傳至今的一部羅馬軍隊無名軍官的著作,是關於愷撒遠征西班牙的珍貴資料。
⑦奧蘇那公爵(1579—1624),西班牙政治家,收藏大量古希臘羅馬及當時歐洲作家的著作珍本及手稿,死後藏書大部分保存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立圖書館。
⑧龐貝的兩個兒子統率大軍與愷撒的軍隊在門達附近大戰,地形對愷撒不利,愷撒拼死作戰,終獲勝利。
⑨這篇論文並未寫成。
我在科爾多瓦①僱了一個嚮導和兩匹馬,就出發了。我的全部行李,只有一本愷撒的《回憶錄》和幾件襯衫。一天,我在加那平原的高地上東奔西跑,渴得要命,累得要死,烈
當空,烤人肌膚,真想把愷撒和龐貝的兩個兒子一齊送去見鬼,這時候,突然我發現離我走著的那條小徑相當遠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綠
草地,上面疏疏落落地長著些燈心草和蘆葦。這就告訴我附近有泉水。果然,當我走近去一看,原來我以為是草的地方,實際上是一片沼澤。一條小溪,看樣子是從卡布拉山脈的兩座極高的支脈中間一個窄小的峽道里
出來的,
到沼澤裡就消失了。我因此得出結論,如果沿著小溪追本溯源,肯定會找到更清涼的水,裡面沒有那麼多的水蛭和青蛙,或者在岩石間還可以找到陰涼的休息處所。一進峽道,我的馬就嘶鳴一聲,另一匹我所看不見的馬,立即隨聲應和。我走了不到100步,峽道豁然開朗,在我面前呈現出一片天然的圓形劇場似的空地,四周環繞著險峻的山嶺,把空地完全廕庇起來。對於旅客來說,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舒適的休憩地方了。在筆直的岩石腳下,泉水洶湧而出,直瀉入一個小水池裡,水池底鋪著一片像雪那麼白的沙子。五六棵
拔的綠橡樹,終年不受風吹,又有泉水滋潤,亭亭直立在池邊,用它們濃密的蔭影遮蔽著水池。水池周圍長著一片細密而油綠的草,可以給人睡覺,方圓40公里以內任何旅店的
鋪都沒這麼好。
①科爾多瓦,西班牙南部安達盧西亞的城市。
我不能自我誇耀發現了這塊幽雅的地方。一個男人早已在那裡休息,我進去的時候,他一定是睡著了。馬嘶聲把他驚醒過來,他站起身,走到他的馬身邊,那畜生卻已經趁著主人睡覺的時間,把附近一帶的草飽飽地吃了一頓。那人是一個壯的青年漢子,中等身材,看來外表結實,目光陰沉而傲慢。他的原來可能是很漂亮的膚
,由於
曬,變得比他的頭髮顏
更深。他一隻手牽著馬的韁繩,另一隻手拿著一支短統槍。我承認起初這支槍和持槍人的兇相使我有點驚愕;可是我聽見強盜的事太多,卻從來沒有遇見過,以致我再也不相信有什麼強盜了。何況我還看見過不少誠實的農民武裝到牙齒地去趕集,所以看見一件武器不能就懷疑這位陌生人的道德品質。——而且,我這樣想,他拿了我的襯衫和我那本埃爾澤維爾版①的《回憶錄》又有什麼用呢?於是我對這位拿槍的漢子很隨便地點了點頭,還微笑著問他,我是不是打擾了他的睡眠。他沒有回答我,卻把我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然後似乎對察看結果
到滿意,又照樣把我的那個正在走來的嚮導打量了一番。嚮導突然臉
發白,站住了腳,顯然他十分害怕。我心裡想:“壞了,碰上壞人了!”但為謹慎起見,我馬上決定不動聲
。我下了馬,叫嚮導卸下馬鞍,我跪在泉水旁邊,把腦袋和雙手都浸到泉水裡,然後伏在地上,像基甸手下無能的兵士②一樣,喝了一大口水。
①埃爾澤維爾是16至17世紀時著名的荷蘭出版商,出版的書以開本較小為其特。
②據《聖經·士師記》記載,上帝叫以列統帥基甸在出徵攻打米甸人以前考驗自己的兵士:命令他們喝湖水。那些像狗一樣爬在地上
水喝的人,上帝認為是不好的兵士,命令放他們回家;後來有300名戰士用手捧著水喝,上帝就賜予這個隊伍戰勝敵人。
這時我仔細觀察我的嚮導同陌生漢子。嚮導似乎十分勉強地走近來;陌生漢子好像對我們沒有什麼惡意,因為他已經放開他的馬,手裡那支短統槍原來是平拿著槍身。現在槍口已經朝下。
我認為我不應該為著別人不尊重我而生氣,就躺在草地上,很隨便地問那個持槍的漢子有沒有帶火石。同時我拿出我的雪茄煙盒來。陌生人始終沒有作聲,在口袋裡摸了一陣,拿出他的火石,趕緊為我點火。很明顯,他現在已經和氣起來,居然坐到我對面來,可是他手裡的槍還沒有放下。我的雪茄點著以後,在剩下的雪茄中挑了最好的一支,問他不
菸。
“的,先生,”他回答。
這是我聽到他講的第一句話,我發現他發s音並不像安達盧西亞人那樣①,因而我得出結論:他同我一樣也是旅客,只不過不像我那樣是個考古學家。
①安達盧西亞人的s由喉部發音,同柔聲c和z的發音沒有差別;西班牙人把後面這兩個音發得像英文的th。所以只要聽見“senor”這個字的發音,就可以辨出一個安達盧西亞人來。——原注。
“您會覺得這一支味道不錯,”我邊對他說邊遞給他一支真正的中型哈瓦那雪茄①。
①這是當時最好的一種雪茄。
他向我微微點了點頭,用我的雪茄點著了他的雪茄,又向我點了下頭表示謝,然後十分愉快地
起來。
“啊!”他嘆息了一聲,同時把第一口煙從嘴巴和鼻孔裡慢慢地噴出來“我好久沒有菸了!”在西班牙,你送給人家一支雪茄人家接受了,就能建立起友情,好像在東方分吃麵包和鹽一樣。出乎我的意料,這位漢子竟非常健談。但是他雖然自稱是蒙蒂利亞區的居民,卻似乎對這地方不很
悉。連我們所在的那可愛的山谷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這附近任何村子的名字,他也說不上來;最後,我問他有沒有看見附近有斷壁殘垣,卷邊的大瓦和雕刻的石頭,他老實承認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東西。另一方面,他卻表現出對馬很有研究。他批評了我的馬,這不是太難的事;然後他對我講述他那匹馬的世系,這匹馬來自一個著名的科爾多瓦養馬場。這的確是一匹名種馬,據它的主人說,它非常堅強耐勞,有一次不是飛奔就是疾走,一天足足跑了120公里。陌生漢子正滔滔不絕說得起勁時,突然停住了,彷彿吃驚於自己講話太多,對自己有點不滿意。——“這是因為我急於要趕到科爾多瓦去,”他顯得有點尷尬地繼續說“我有一件案子要向法官們申訴…”一邊說,他一邊望著我的嚮導安東尼奧,嚮導馬上垂下眼皮。
這地方既陰涼,又有泉水,使我心曠神怡,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蒙蒂利亞的朋友們曾經把幾段美味的火腿放在我的嚮導的褡褳裡。我叫嚮導把火腿拿出來,同時也邀請這位陌生客人參加我的臨時便餐。如果說他很久沒有過煙,那麼他吃東西的樣子更使我認為他至少在48小時內沒有吃過東西。他簡直在狼
虎嚥。我想,這個可憐蟲遇見了我,真是上天保佑。我的嚮導卻吃得很少,喝得更少,一聲也不哼。雖然我在旅行開始的時候,發現他是一個無人比得上的愛說話的人。有了客人在場似乎使他侷促不安,某種互不信任的
覺使他們兩者之間分隔開來,我卻猜不出確實的原因。
最後的幾片面包和火腿已經吃光了;我們各自又了一支雪茄;我命令嚮導安置好馬具,正要向新朋友告別的時候,他卻問我今晚打算在哪裡過夜。
嚮導向我使了一個眼,我還沒來得及注意到,已經回答他說我準備在奎爾沃客店①住宿。
①這裡的客店,西班牙語是venta,指孤零零的客店,如果在大路邊上,還是個熱鬧處所;如果在偏僻小路邊,那就是搶劫或殺人的危險處所。
“像你這樣的人物,先生,那可是糟透了的地方…我也想去,如果你准許我奉陪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