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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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有點啼笑皆非,只好加快腳步,向一家百貨公司走去,公司門口有守衛,只要進了公司,貧童不敢進來。就在我快到公司門口之際,我忽然看到,在公司門口,有兩個白種小孩子,瑟縮著,縮在一角。
這兩個孩子汙穢之極,長頭髮打著結,身上穿著的,也已不能再稱之為衣服。可是無論如何汙穢,那一頭金髮,一頭紅髮,看來還是十分奪目。
當我向他們望去之際,他們也抬頭向我望了過來。在那一剎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娜和伊凡!毫無疑問,那是唐娜和伊凡!
從我第一次在歐洲的國際列車上遇到他們開始,我一直未曾遇到比他們更可愛的小孩子,我絕不會認錯人,而且,他們顯然也認出了我,正想向我走過來又不敢。我實在想不到,何以他們兩人,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陶格夫婦呢?到哪裡去了?
我一面迅速地轉著念,一面已大聲叫了起來:“唐娜,伊凡!”唐娜和伊凡一聽到我叫他們,立時跳起,向我奔來,我蹲下身子,不管他們身上是多麼髒,一邊一個,將他們抱起,他們也立時緊摟住了我的脖子,這種情形,將公司門口穿著制服的守門人,看得目定口呆。
我抱著他們兩人,急急向前走著,轉過了街角,才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你們的父母呢?”聽得我一問,唐娜小嘴一扁,立時想哭,伊凡忙道:“別哭,女孩子就是愛哭!”唐娜的眼中,淚花亂轉,但總算忍住了,未曾下淚來。我又道:“你們的父母…”伊凡伸手向前一指,說道:“就在前面,過幾條街,不是很遠!”我將他們兩人放了下來,緊握住他們的手,唯恐他們逃走。忽然會在這裡遇見他們,而且又可以和陶格夫婦見面,這是意料不到的大喜事,我決不肯因任何疏忽而錯過了這個機會。
唐娜和伊凡拉著我,一直向前走著,穿過了兩條街之後,我心中暗暗吃驚,因為我發覺,已經置身貧民窟!街上凹凸不平,孩童在汙水潭中嬉戲,兩旁的屋子,甚至不能稱為屋子。著大肚子的女人,一面在晾曬著破衣服,一面在用極不堪入耳的話,罵著她們的子女,老年人在牆角,
食著拾來的煙,在等死,看不到一個壯年男丁,這是最可怖和貧窮的地方!
陶格先生來自那個時代,他有著極豐富的學識,在這個“核子動力萌芽時期”中,他幾乎可以擔任任何工作,就像我們這時代的人,回到了石器時代,可以成為超人一樣,他何以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我沒有向唐娜和伊凡多問什麼,只是跟著他們向前走,又穿過了一條窄巷,來到這個貧民窟的中心部分,在一幅堆滿了垃圾的空地上,用紙箱和舊木板,格出了幾十間屋子,那些“屋子”最高也不超過一公尺半,簡直只是一個勉強可以遮住身子的掩蔽體,觸鼻的臭氣,中人慾嘔,還有許多大老鼠,在汙水和垃圾之間奔來奔去,肆無忌憚。
看到了這樣的情形,我忍不住失道:“天,你們住在這裡?”伊凡道:“我們住在那一間!”他說著,伸手向前一指,指的就是那間用紙皮和木板搭成的“屋子”我跟著他們跨過了一個汙水潭,來到了那“屋子”的前面。
屋子也本沒有門,只有一塊較大的木板,擋住入口。伊凡和唐娜到了門口,一起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向門口指了一指,我將木板移開了一點,探頭向內望去。
我什麼也看不到,只聞到一股極難聞的氣味,那是垃圾的臭味,加上劣質酒的酒味,幾乎連人呼
也為之呆滯。
接著,我看到在一堆舊報紙之上,有東西在動,等我的視線可以適應黑暗,我才看清,那是兩個人,而且,我也看清,那是陶格夫婦!
陶格先生的亂髮和亂須糾纏在一起,在黑暗中看來,他的雙眼,發出一種可怕的暗紅的光芒。陶格夫人的一頭美髮,簡直如同抹布。他們兩人躺在舊報紙上,身邊有著不少空瓶,一望而知,是最劣等的劣酒瓶。
陶格夫人先發現了我,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你…終於找到我們了?”陶格先生木然地向我望了一眼:“酒!酒!傍我酒!”他一面說,一面發著抖,站了起來,由於“屋子”太低,他一站起來,頭就“砰”地一聲,撞在“屋頂”的一塊木板之上,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伸著發抖的手:“酒!酒!”陶格這樣,他子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們全變成了無可藥救的酒鬼,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在格陵蘭冰原上和他們分手,只不過大半年,何以竟會變成了這樣子?
我握住了陶格的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陶格在不斷地叫道:“酒!酒,給我酒!”陶格夫人失聲道:“先生,你聽到他在叫什麼!”我苦笑了一下,一個這樣的酒徒,給他酒,等於加速他的沉淪,但如果不給他酒,只怕他連一句清楚的話也講不出來。我道:“好,我去買酒!”伊凡道:“我去!”我取了一些錢,給了伊凡,伊凡一溜煙地奔了出去,我扶著陶格,令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我坐在一團舊報紙上。我道:“酒快來了,你先鎮定一下!”陶格先生劇烈發著抖,顯然他無法鎮定下來。陶格夫人則仍然縮在一角,發出如同呻
一般可怕的聲音。
我無法可施,只好緊握著他們兩人的手。不一會,伊凡便抓著兩瓶酒,奔了進來,陶格夫婦立時撲過去,搶過酒來,甚至來不及打開瓶,只是用力在地上一敲,敲碎了瓶頸,就對著酒瓶,大口大口
嚥起來,喉際不住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們一口氣,至少喝掉了半瓶酒,酒順著他們的口角,下來,他們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趁機將酒瓶自他們的手中取下來:“什麼時候上酒癮的?”酒令得他們的神智清醒了些,一聽得我這樣問,陶格夫人雙手抱住了頭,身子縮成了一團,發出了哽咽的聲音。
陶格先生向我望了過來:“連我們自己也不記得了!”我想令氣氛輕鬆一點,指著四周圍:“是不是想改行做作家,所以先來體驗一下生活?”陶格雙手遮住了臉,又開始發起抖來,我道:“我有一段意想不到的經歷,你想聽一聽?”陶格道:“我知道,你叫他們抓走了!”我忙說道:“是的,可是我又逃了出來!全靠你,你告訴過我,可以通過逆轉裝置,令時間也逆轉,要不然,我逃不出來!”陶格先生放下了雙手,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神情望著我:“你逃出來了?”我道:“是!我現在能在這裡和你見面,就證明我是逃出來了!”陶格先生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用手指著我,轉頭望向他的子:“他逃出來了!哈哈,你聽聽,他逃出來了!”我不知道我逃出來這件事有什麼好笑,可是陶格夫人居然也笑了起來,他們兩人一起指著我,一直笑著,笑得我開始莫名其妙,最後忍不住無名火起,大喝一聲:“有什麼好笑?”陶格夫婦仍然笑著,陶格笑得連氣也有點
不過來,一伸手,搶過了酒瓶,又大口喝了兩口酒,才抹著口角:“你逃出來了,嗯,你逃出來了!”我怒視著他,他又指著我的鼻子:“除了建築物之外,
本沒有空氣,我想你一定是意外地發現了一筒壓縮氧氣,嗯?”我呆了一呆,陶格是那裡來的,他當然知道情形,所以我點了點頭。
陶格又道:“你歷盡艱險,九死一生,好幾次,你絕望了,可是在最危急的關頭。絕處逢生,是不是?”我沒好氣地道:“當然是,不然,我也逃不出來了。”陶格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陶格夫人道:“別笑他,我們過了多久才明白?”陶格先生一聽,陡地止住了笑聲:“足足十年!”陶格夫人道:“是啊,那麼,他怎麼會明白?唉!玩玩具的花樣越來越多了!”陶格先生喃喃地道:“是啊,他是e型的,正適合這種‘大逃亡’玩法!”陶格夫婦的話,聽得我莫名其妙,我道:“你們在說什麼?”他們兩人卻並不回答我,只是用一種悲哀的神情望著我,搖著頭。
我心中十分冒火:“好,如果你們不痛痛快快說出來,我就不供給你們喝酒!”對一個有酒癮的酒徒,講出這樣話來,不但殘忍,而且近乎卑鄙,但是我卻忍不住這樣講,因為他們的態度太曖昧!
我的話才一出口,兩人齊聲叫起來,又取過了酒瓶,大口喝酒,像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喝酒一樣。然後,陶格才道:“我們自己以為逃出來了,但是實際上,我們本沒有逃出來!”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們追蹤而來?”陶格苦笑了一下:“開始以為完全自由了,後來,偶然發現了‘他們’,以為‘他們’追蹤而來,於是,我們就四下躲逃,唯恐被‘他們’發現,甚至躲進了格陵蘭的冰層之下!”我有點悚然:“躲不過去?還是叫他們找到了?”陶格又發出了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乾笑聲:“錯了,
本錯了!我們
本沒有逃出來,一切只是一種新的玩法,舊玩具的一種新玩法!”我不明白“舊玩具的新玩法”之說是什麼意思,所以只好呆瞪著他。
陶格又說道:“我想,以後,e型的,一定會很適合這種玩法!”我提高了聲音,說道:“你究竟在說什麼,請你說得明白一點。”陶格看來神智清醒了許多,望著我:“那裡,除了建築物外,是沒有氧氣的!”我道:“是,我知道!”陶格又道:“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有一個經歷,在離開建築物之後,你可以不必藉助任何裝備,而照樣呼?”我呆了一呆,想著。從會見那老人的密室,到山
,我發現了壓縮氧氣,我一直用“水肺”來獲得呼
,陶格所說的那種情形,似乎並沒有出現過,但是…我突然想起,是的,在我放了火,而被提出建築物之際,我落在一個大平原上,有幾十個小機器人圍著我,那時,我全然不在任何建築物之中,我也不知道外面沒有氧氣,一樣呼
得很好,還曾和這些小機器人,展開了追逐。
這是怎麼一回事?陶格特地向我提起這一點,又是什麼意思?
我了一口氣:“這…說明了什麼?”陶格道:“這說明他們無所不能,沒有氧氣,他們可以立即在體內製造,放出來,使氧環繞在你的周圍,供你呼
!不想你死去,因為你是他們的玩具!”陶格的聲音越來越尖,而陶格夫人聽到這裡,發出了一下呻
聲。我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件事,心中又驚又怕,張大了口,發不出聲來。
我掙扎了許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是…我的逃亡歷程…”陶格沉聲道:“你的逃亡歷程,就是他們的遊戲過程!”我想到的就是這一點,怕的也是這一點!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全身冷汗直冒,喉間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響,過了好一會,才道:“你肯定?”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一起長嘆了一聲,齊聲道:“肯定。”我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試探地道:“還算好,雖然我自以為歷盡艱險的逃亡,只是‘他們’的遊戲,但是我總算逃回來了,‘他們’的遊戲也結束了!我們…”我說到這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陶格夫婦,續道:“我們是人,不是玩具!”陶格夫人沒有表示什麼,陶格則又笑起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會變成了酒鬼?”我喉際“咯”地一聲,沒有出聲。
陶格將手壓在我的肩頭上:“遊戲一直在持續著,我們一直是他們的玩具。他們放我出來,一直將我的活動,當作玩耍!”陶格講到這裡,聲音變得尖銳:“我是他們的玩具,你也是!有什麼人,想阻止他們的遊戲進行下去,他們就會掃除障礙,死那些阻礙遊戲進行的人!那雙法國夫婦,發現了唐娜和伊凡不會長大,就被他們殺了,因為這個發現會阻礙玩耍。那個玩具推銷員,對我們起了疑心,也被清除,至於那兩個以
列人,他們竟愚蠢地以為我是什麼博士,當然也非死不可!”我忽然變得口吃起來:“那麼我…我…”陶格道:“本來你也一定要死,但是他們發現你是e型,比我們好玩得多,像你經歷的逃亡過程,我就做不到!”我陡地大聲叫了起來:“他們在哪裡?在哪裡?”我一面叫,一面四面看看,希望可以看到那種小機器人,但除了汙穢的雜物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陶格苦笑道:“你看不到他們,他們或許在五百公里的高空,你看不到他們,摸不到他們,但是他們繼續著他們的遊戲,而你,我,是他們的玩具!”我急速地著氣,盯著陶格,陶格又道:“我一直以為自己逃出來了,可以躲過他們,但如今我知道躲不過去了,我不再逃,只是喝酒,希望不要清醒!”我無話可說,只是怔怔地望著陶格夫婦,同時也
到一陣莫名的衝動,抓起酒瓶來,向自己的口中,灌著那種苦澀幹烈得難以入口的劣酒。他震動了一下。但是他卻顯然可以承受打擊,他道:“我當然知道什麼是自由,不然我也不會帶著家人逃。可是,到了你們的這個時代,我沒有發現自由!”我更怒:“你沒發現有自由?”陶格道:“是的,你以為你有自由?許多人以為他有自由,我從另一個時代來,我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一點也看不到自由。或許我還應該回到更早,回到石器時代去,那時可能有自由,自由是逐漸消失的,隨著所謂文明的發展而消失。到了我們這一代,消失得成為徹頭徹尾的玩具!”我冷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講些什麼!我們這一代的人,當然有自由!”陶格也提高了聲音:“沒有!你們這一代的人,
本沒有個人,沒有自由。千絲萬縷的社會關係,種種式式的社會道德,求生的本能和慾望,
神和物質的雙重負擔,猶如一重又一重的桎梏,加在你們每一個人的頭上,而你們還努力使桎梏變得更多!你們早已是奴隸和玩具,每一個人都是另一些人的玩具,為另一些人活著,不是為自己活著,沒有一個人有自由,沒有一個人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不顧及種種的牽制,自由,早就消失了!”陶格越說越
動,臉也脹得通紅。我呆呆地聽他說著,說到後來,他簡直在怒吼,而且不斷地揮著手。
當他停了下來,急速著氣之際,我怔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陶格的話是對的,或許在石器時代,人還有自由,不為名,不為利,也不為人情世故,簡單的生活不產生複雜的情,每一個人還有自己的存在。
到了“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也就是我們這一代,能有多少人還保持自我?能有多少入不被重重桎梏壓著?
我呆住了不出聲,陶格道:“人,終於發展到了變成玩具,並不是突變的,而是逐步形成,而且,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必然的結果,任何力量,都不能改變!”我喃喃地道:“是的,那是必然的結果!”我在講完了這句話之後,轉過頭去,對一直呆立在一角的唐娜和伊凡道:“你們…再去買幾瓶酒來!”當天,我和陶格夫婦一起,醉倒在紙皮板搭成的屋子之中。
我們在喝了酒之後,又講了許多話,由於劣質酒的作祟,大多數話,我已不能追憶,只是記得其中的一些。
有一些是關於他們一家人的外形:連陶格也不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他們的孩子長不大,他們自己也不會老,那可能是由於他們在通過逆轉裝置時,使時間在他們的身上失去了作用所致。但是我卻另有見解,我認為那本是“他們”的力量“他們”不喜歡自己的玩具變樣,所以不知通過了什麼方法,使他們一家,永遠維持著原來的樣子,以欣賞他們一家在“核子動力的萌芽時期”的活動、躲逃為樂。
我醉得人事不省,一直當我在極度的不舒適中醒來,踉蹌揭開一塊紙皮,衝出“屋子”外面,大嘔特嘔,我才發現陶格的一家,已經不見了。
當時,我頭痛裂,一面大聲叫著,一面身子搖晃,找尋著他們,但一直到天亮,還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我休息了一天,使自己復原,然後又停留了幾天,想再次和他們相遇,但是卻沒有達到目的。
當我辦完了在孟買應辦的事,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談起和陶格一家見面的結果。白素聽了,半晌不出聲,才嘆了一口氣:“陶格說得很對,沒有一個人,完全為自己活著,完全可以不受外來任何關係的播而生活。”我道:“那,你的意思是,每一個人,都是其他人的玩具?”白素又想了一會,才道:“或許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是命運的玩具!”我呆了半晌,抬頭望向窗外,命運,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一種存在,和那種“小機器人”差不多。命運在玩
著人,人好像也很甘心被它玩
,一旦人不甘心被命運玩
了,他會有什麼結果?其實,正確的說法,應該是
本沒有人可以擺脫命運的玩
!
人,本就是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