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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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啦!”李槐英把小嘴一撇,俏皮地對道靜說“你們這些政治家向來是危言聳聽,我不同你說這些了。林道靜,你做了些什麼事叫張蓮瑞他們對你這樣?聽說你還捱了王忠的打?

何苦呢,真是冤大頭!”道靜沒有回答她,隨便翻著書架上的書籍。這裡擺著的除了一些洋裝的文學書,還有一些美國的、法國的時裝畫報。

翻了幾頁,看到一幅穿著巴黎最時髦服裝的金髮女郎的彩大照片,道靜抬起頭來對李槐英笑道:“聽說今年北大把你選成了花王啦。你確實長得漂亮。一個人有漂亮的外形是幸福;要是同時再有一個美麗的靈魂,那就更美啦。”李槐英標緻的白麵孔微微一紅,但她沒有生氣,只輕輕地打了道靜一下,說:“林道靜,不,路芳…我總叫不慣你這個新名字,所以惹了禍。那麼,你自己可以成為外形內心全美的人了!三句話不離本行,你也向我說起教來沒完啦!今天真倒黴,整整三個鐘頭,劉麗、張蓮瑞、又加上你,輪番向我傳起道來,簡直頭痛死了。”她調皮地瞪著大眼睛笑了笑,對道靜和侯瑞兩人又說“不過,不管怎樣,我還是喜歡你們。我這人就是個軟心腸。路芳,北大同學不光是封了我當花王,而且還封了我個熱情之花。你知道嗎?因為我不管哪派人全一樣看待。”李槐英又咯咯地笑了。她笑得天真而可愛。這確實是個熱情善良的姑娘。

“花王,熱情的花王,不假,不假。”侯瑞見兩個女人羅哩羅嗦說得怪熱鬧,他無法言,就翻著一本小說看了幾眼,隨便搭訕著笑了笑,就起身告辭出來。他剛走出不遠,道靜隨後追上了他。

當他們一同走在寂寥的黑暗的街上時,侯瑞稍稍不耐煩地對並肩走著的道靜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耐心,花這麼大的力氣來爭取這樣的一個人…‘花王’、‘皇后’這類人還能屬於我們的工作範疇?

為了跟你碰頭,在她這兒待了半天,可是心裡真不帶勁。”道靜沉默了一下,掉過頭來,用她那熱情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的眼睛注視著侯瑞:“侯瑞,你領會到黨的抗主張的神沒有?我們再不能像過去那樣關門了!李槐英本質上是個好姑娘,有正義、熱情。當然,因為她的出身,因為她和輔仁那個女詩人黃梅霜上朋友,受了她不少資產階級的壞影響,因此政治上糊塗不清。但是你要了解另一面:她在同學當中是有影響的…

她是花王,是用功的好學生,熱心幫助人,不僅在英文系同學中,就是在全校都有些威信。對這樣的人,我們不應當把她爭取過來嗎?你不是也贊成爭取中間麼?”

“好,你比我瞭解得還清楚。可是,我看是白費勁!”侯瑞無可奈何地苦笑著。他們在黑夜中順著沙灘馬路著凜冽的寒風走下來。歇了一下,他語氣有點兒滯重地又說“路芳,情況不太好。我們計劃的學生會改組、參加學聯的事,結果…”

“結果怎麼樣?”道靜急著追問了一句。

“結果,”侯瑞慢地說“結果會是開了,但爭了個你死我活,還,還是隻有一小部分同學同意去參加。”

“說具體點!”道靜扭過頭來看著侯瑞輕輕地說“過程,為什麼失敗?”侯瑞點點頭。他那笑菩薩的模樣不見了,說話又低又慢,無打采:“我們先聯合了少數進步同學,像張蓮瑞、俞自立等,雖然數目不多,但他們眼看形勢這麼緊張,個個全很積極。可是他們碰到了勁敵,那一小撮c.c.和託派,左右開弓…託派用‘左’的欺騙,c.c.、國家主義派用右的威脅,說誰主張參加學聯,誰就上了**的當…進步同學在會上和這些反動的欺騙的言論展開了鬥爭,鬥爭得很烈。爭論的結果,有的中間同學,像你剛才見到的吳建中倒在我們這邊來了;可是,更多的同學是:看不慣這烈的爭論,掉頭走開了‘是非場’。而且,那些反動傢伙事前還準備了打手,會開得正熱烈,忽然從窗外飛來了大石頭,把會場攪得亂七八糟。”

“那麼,鬧成這樣結果的主觀原因是什麼呢?”道靜挨著侯瑞慢慢走著,他們繞過了北大的紅樓向北走去。

侯瑞想了想,說:“主觀原因麼,準備不足,沒有充分發動、組織好各種力量。我們做計劃時,本來是想在這個全體學生大會上改選學生會,然後用新學生會的名義通過參加學聯。可是,到時候來三院禮堂開會的還不足全體學生的二分之一。學生會的改選是不成了,只好臨時動議,由舊學生會去參加學聯,當時有贊成的,有反對的。最後,一部分贊成的同學代表他們的班決定參加學聯;而那些反對的班就聲言堅決不參加。事情就鬧得這麼個結果。”道靜沒有出聲,侯瑞也沉默了。他們穿過一條冷清的寒風拂面的小巷時,道靜突然站住了,她看看左右無人,便輕輕拉住侯瑞的手,動地說道:“侯瑞,不要氣餒,我們會勝利的!我看,你說得很對,我們的準備工作作得不好,太匆忙。廣大同學還沒有發動起來,就急忙召開大會,當然會有這樣的結果。”道靜這時彷彿變成了一個大姐姐…其實她和侯瑞的年齡不相上下。她沒有一句不滿的話,反而竭力安侯瑞道:“我總覺得北大的同學是先進的,是有覺悟的,只是因為沒有很好的去組織、去發動,因此,有些同學不得不埋頭書案來安自己痛苦的心靈。可是,侯瑞,要是我們一旦把他們都發動起來,那,那一小撮反動分子算得了什麼!”說到這裡她笑了。她的聲音那麼柔和,而且充滿了自信。這使侯瑞的心情有了改變。他也笑了。兩隻離得遠遠的眼睛連著眨了幾眨,看著道靜笑道:“路芳,真你。人在困難的時候是需要支持與鼓勵的。

我也相信不久之後,北大就會出現新的局面。不過目前,我們只好忍耐一下,等待時機…”說到這裡侯瑞的聲音忽然變了,他言又止地半天才說道“路芳,有點事想告訴你,可是…”

“侯瑞,有什麼話說吧。”侯瑞悶了一下說道:“路芳,你在北大公開出現不大方便了。你是不是離開這裡?

因為,因為在許多同學中間都傳嚷有一個女特務…是個叛徒,冒充學生在北大活動…

所以張蓮瑞一聽李槐英叫你,就、就嚇跑了…路芳,你看,你是不是暫時躲避一下呢?”沉默。道靜許久工夫都沉默無語。

“不,侯瑞,我不能離開北大!”過了一會,道靜堅決地說“黨給了我這個任務,多麼困難我也要堅持下來!

當然,我的行動要更加謹慎…我可以不去聽課,不去參加某些公開集會。可是,學生當中的工作我還是要做下來的…”停一下,想了想,她又說“目前,正是我們工作最困難的時期,也是工作轉折、決定勝負的時期,我不能離開你們。我要盡我的一份力量幫助你…侯瑞,北大黨一共只剩下三個黨員了,可是工作是多麼複雜而困難啊!”她突然把話止住了。

“好。就這樣辦。只是希望你小心。”過了一會兒,侯瑞離得遠遠的兩隻眼睛連連地眨了幾眨,忽然出一種調皮的神“路芳,我想問你,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什麼?你的話叫人摸不著頭腦。”道靜站住腳步向四外望望。

“你過去是一個多愁善、落落寡合的人對不對?怎麼現在我看你完全不是這樣的人了!”道靜稍稍驚異地瞅著那雙和善的眼睛。

“真奇怪,你怎麼知道我過去的格?我們不是才在一起工作不久?”

“說起來怪有意思。林道靜這個名字,我可早就極啦。

中學上學時候,我常到我姑母家去。我表姐那時和你是好朋友,她常常提到你,說你是個什麼什麼樣的人,所以我腦子裡印得非常深。她把你說得像小說裡的人物,可有意思啦。這回你來了,我並沒想到林道靜就是你。今晚,李槐英一說,我忽然想起來,你大概就是我表姐說的那個同學。”

“你表姐是誰?”

“陳蔚如。你還記得她嗎?”

“記得。她現在情形怎樣?”

“已經死了。”

“死了?什麼病?”

“自殺的!”道靜的心突地動了一下。她想起她幼年時代形影不離的那個濃眉秀目的女孩子,慢慢轉過頭來問:“她怎麼自殺了?

不是嫁了人當了闊少嗎?”對面有了警察橐橐的皮靴聲,侯瑞輕輕地挽起了道靜的臂膀:“她丈夫又有了新歡,不要她了,她一氣吃了安眠藥。

多慘,丟下兩個不大的孩子。這是去年的事。”半天,他們倆誰都不再出聲。彷彿在為那個不幸的、柔弱的女人哀悼。

“侯瑞,我過去確實像你表姐說的那樣,是個多愁善而又狂傲不馴的女孩子,直到今天我的進步仍是不大,病很多…剛才張蓮瑞來的那一下子真夠受,當時我的眼淚在肚子裡直打轉。我竭力忍耐…可是侯瑞,親愛的同志…”道靜忽然緊緊握住了侯瑞的手“多麼困難呀!上級黨好多子都不派人來聯繫;許多同學誤解我、罵我;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了北大的工作沒有進展,都比不了我們黨內的思想不能一致更叫人著急…侯瑞,積極地行動起來吧!我真希望你多幫助我。”沉默。侯瑞看看道靜半晌無聲。道靜用痛苦的眼睛,向侯瑞深深地瞥了一下,沒再說什麼,他們就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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