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雕花木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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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學漸被那香風一燻,腦中登時昏昏沉沉起來,還沒想明白“為什麼過玉堂而不入,就不能算男人”這個問題,已被那女子幾下拉扯進了門房。
兩人穿過院子走到堂前,只見堂上擺了四桌酒席,桌旁坐的都是官紳男女,耳鬢廝磨,打情罵俏,縱酒戲謔,好不熱鬧。左首屋角端坐了兩個綠衣女子,一個吹簫,一個撫琴,房中音韻繚繞,夾在客人的吵鬧之中,若隱若現。
方學漸第一次進這黃金買笑、紅袖邀歡的妖冶場所,眼前鶯鶯燕燕,都是美姿麗,直把他看得眼花繚亂,心中膽怯,不知是該進去還是回頭就走。
正手足無措間,鴇母芳媽了出來,問過他的姓氏,請進偏房,叫丫頭看茶。茶是玉山本地產的“冰溪飛針”清明前採摘,雖沒有龍井茶的芳香濃郁,卻也別有一番清
滋味。
方學漸跑了這許多路早已口渴,道了聲謝,幾口飲了,芳媽等他放下茶杯,笑眯眯地道:“袁公子面生得緊,想必還是第一次來這裡。”方學漸點頭稱是,頓了頓道:“敢問媽媽,這玉堂中可有一名叫王翠翹的女子?”芳媽聽他來找王翠翹,心思便冷了一半,嘆口氣道:“不瞞這位公子,王翠翹只是掛在本院的一名客卿,素來是賣藝不賣身,即使花再多的銀子,也只能看看,動不得手,況且兩天前出了點意外,
得王姑娘心情大糟,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方學漸暗吃一驚,心想王翠翹急著離開這裡,多半因為怕了王思文之故,她不知這個王八蛋被自己和龍紅靈飽揍一頓,現在正自顧不暇,鼻青臉腫地躺在
上大喊饒命,哪裡還有多餘的閒心惹是生非。
他肚中盤算,面上依舊笑容儼然,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小生和王姑娘以前見過一面,也算舊識,聽說她在貴院掛單,今晚特來拜訪,不想她明便要動身,正好趕得上送別,倒也有緣。”說著從懷中摸出一隻五兩重的元寶,擱到桌上。
芳媽見了銀子的亮光,登時笑得如罐子一般,急忙叫來丫鬟,吩咐帶袁公子去後院見王姑娘。玉
堂臨河而建,佔地頗廣,綠樹翠竹環繞之下,院中屋舍層疊,曲檻雕欄和綠窗朱戶,不計其數。
方學漸跟在那丫鬟身後,穿過許多亮著燈光的房屋,走上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徑,夜朦朧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幾個湖石砌的花壇,雜蒔了一叢叢的灌木草花,想來必是後院了。
石徑盡處,顯出一座三間兩廂的平屋,甚是高。左一間是丫鬟的空房,一般有
榻桌椅之物,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王翠翹的臥室,亮著燈火,兩旁又有耳房。
兩人從側面轉過去,進了中堂,那丫鬟點上蠟燭,讓他在中間的客位坐了,才轉身去裡屋請王翠翹。方學漸鼻子靈,早聞得異香馥郁,掃視屋內。
只見雕花香楠木的茶几上擺了一個博山古銅爐,輕煙繚繞,燒著龍涎香餅。四周牆上掛了不少名人的山水畫,墨汁淋漓,濃淡相宜,只看不出是什麼名家的手筆。窗簷下放著十幾盆怪石蒼松,椅榻之上盡鋪錦繡,房中陳設甚是雅緻齊整。
忽聽環佩叮咚,斑竹簾子一陣晃動,從內室走出一個妙齡女子,身穿淡黃綢衫,約莫二十來歲年紀,粉面含,秀
照人,神態舉止從容含蓄,正是秦淮七大名
之一的王翠翹。
方學漸急忙站起身來,回身瞥眼一看,只覺眼前陡然一亮,美人鬢挽烏雲,眉彎新月,肌凝瑞雪,臉襯朝霞,袖中玉筍尖尖,裙下金蓮窄窄,容貌似海棠滋曉,
肢如楊柳嫋東風,渾如閬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姐,心中暗暗喝彩,好個絕
天香的煙花魁首。
兩人相見,都是啊的一聲,方學漸是懾於美之麗,她則是真正出乎意料,又驚又喜。面對片刻,王翠翹臉
笑容,道:“小丫頭說有一箇舊識來訪,卻不料竟是恩公到來,簡慢勿怪。”方學漸見她笑起來時肌膚
光,頰生薄暈,更見嫵媚動人,心中突突亂跳,勉強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自然些,笑道:“王姑娘,這麼晚來打擾你,真不應該,我…”他原本想說自己是來找龍紅靈的,但看眼前情景,大小姐自然不會在這個地方,便停嘴不往下說。王翠翹招呼他坐下,又向丫頭低低地吩咐了幾句,便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方學漸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那嫋嫋婷婷的婀娜身姿,心中想象絲羅裙下該是怎樣的山川丘壑、風光旎,不覺有些走神。
王翠翹是看慣風月之人,對男子這等痴呆模樣司空見慣,微微一笑道:“恩公,上次冰溪樓發生那事,我聽說王思文曾到衙門告過一狀,有幾個官差還到我這裡來詢問你們的情況,這兩天可沒少擔驚受怕吧?
王思文的老爹在南京當兵部尚書,官居二品,這裡的縣官對這樣子的案件,想不重視都不行啊。”方學漸接過丫鬟送上來的香茶,喝了一口道:“民不跟官鬥,窮不跟富鬥,王家有錢有勢,像我這樣的老百姓自然只有遠遠躲避的份。這不,翠翹姑娘名頭這麼大的人,明天不是也要躲了麼?”王翠翹抿嘴一笑,端起茶杯,卻不忙飲,目光注視著自己面前那股嫋嫋升起的輕煙,緩緩地道:“民不跟官鬥,窮不跟富鬥,這個世道就是這樣,老百姓又有什麼法子?唉,否則他又何至於要拋離家,一門心思想
個官噹噹?”最後一句說的甚低,就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方學漸內功深厚,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她低沉的聲音極是壓抑,充滿了幽怨、悽楚之意,心中遽然一驚,心想她雖然姿容蓋世,技壓群芳,在人前風光無限,內心深處活得卻是極苦的。那個“他”應該是指她的夫婿,那個騙了她的錢財,上京去謀職的羅龍文了。
羅龍文也是安徽桐城人,和他是正宗老鄉。方學漸知道越是別人的私事,自己越少嘴越好,但在肚子裡卻絲毫不留老鄉情面,著實把羅龍文扒了幾次皮,
了幾次筋。
他無話找話地道:“翠翹姑娘人生地不的,以後不知道有什麼打算?”王翠翹淺淺一笑,道:“我打算上北京城走一趟,古有孟姜女千里尋夫,我王翠翹東施效顰,也想傻上一回。”
“我聽說北京城非常大,人口數十萬,要找一個人大海撈針一般,實在太難了,王姑娘可要三思而後行啊。”王翠翹抬頭望向牆上掛的那幅《萬里山河圖》,畫中錦繡江山,萬里多嬌,她的眼神中卻盡是落寞和無奈,幽幽地道:“我已經決定了,其實,除了北京,我也沒其他地方可去。”方學漸心中唏噓。
突然靈機一動,從懷中掏出那張五百兩的銀票遞過去道:“翠翹姑娘,你要上北京,我是幫不上什麼忙的,這點小意思就請你一定收下,萬里奔波,旅途輾轉,花銷肯定很大,再說到了北京城,你旨在找人,能少一天賣藝餬口,也是好的。”王翠翹望著方學漸,見他一臉真誠,心中動,雙
翕動,想說些什麼終於沒有出口,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收起銀票,向他萬福行禮。方學漸慌忙去扶,說道:“不要客氣、不要客氣。”這時門外腳步聲響,芳媽掌燈進來,身後跟著兩個丫鬟,每人手中各提了一架食盒。她一眼望見兩人禮讓的客氣勁,免不了玩笑幾句,只是說的有些葷了,
得兩人面紅耳赤。兩個丫鬟抬了一張八仙桌出來,從食盒中拿出四碗時鮮果子,分別是葡萄、紅棗、石榴和柑橘,六疊清香撲鼻的小菜。
最後拿出來的卻是一壺六年陳的紹興女兒紅。三人落座,芳媽說了許多謝王翠翹的話,喝了一杯,便知趣地告辭出來,丫鬟關上房門,自去耳房中休息。燭火搖曳,忽長忽短,屋中一下只剩了兩人相對而坐,氣氛甚是尷尬。
饒王翠翹是花魁班頭,到了此刻也不有些臉熱心跳,端起酒杯遮住微微發紅的面孔,一雙眼睛盯著那碗紅得發紫的葡萄,顫聲道:“恩公,人不留人天留人,今晚外面月黑風大,不宜行路,如果沒什麼不方便的,便在這裡住上一晚,奴妾蒲柳之姿,只要恩公…”隔桌相望,方學漸只見她滿臉紅暈,眼波
,說不出的嬌媚可人,心頭一顫,手中的一雙筷子拿捏不穩“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天地間一團漆黑,朔風嗚,狂吻著窗欞。兩人又小飲片刻,王翠翹吹滅蠟燭,過來牽了他的手,兩人相攜走進內房。
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掌心握著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柔若無骨,如棉絮,他不敢使力太大,怕一不小心
破了她的皮膚。
鼻端聞到一股醉人的幽香,淡淡地似鬱金香的芬芳,他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直如做夢一般,房中亮著一盞燭臺,燈火幽暗,景物依稀。古銅鏡臺,雕花木,天然几上供著一盆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