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仙佛寶器收蛟患祖師說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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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見全真背過身去，乃暗相說道:“我們正講報仇這村，卻撞著這個全真來，如何躲避？卻又不便變化。不如乘他轉身，走了罷。”蝦道:“我聞全真多會呼風喚雨，降妖捉怪，若走得乾淨便罷了；若走得不乾淨，被他捉將來，倒惹得不乾淨。”狐說道:“打扮得雖然是個全真，卻不知他可是個有道的真實全真？如今世上好歹念兩句《參同契》，記幾句《悟真篇》，手裡拿著個葫蘆兒，不知賣的誰家藥？裝模做樣，誘哄愚夫，也是個全真。”蝦道:“我看他是個真全真。他若是假全真，見了你這個狐狸，拿了你去剝皮吃，便是蝦兒，莫想饒你。真全真，故此好生存心，背過身閉了目，叫你變出人形，問你個來歷。你看他葫蘆內取了一丸藥在手，全有個仁心愛物，把金丹度人的意思。”狐道:“依你主意變個人形，與全真度脫罷。”二乃搖身一變，依舊狐變個後生，蝦變個老漢。全真轉過身，睜開眼看見，笑道:“業障果是有能。”乃叫二近前來，二逡巡畏縮，不敢近前。全真道:“我出家人，方便好生，決不傷汝，汝不必怕。有何情由，實實說來。”二乃把前情說出。全真道:“我非別人，乃海島玄隱真仙弟子本智便是。我師蓬萊得道逍遙，我亦成道。昨慧光照出，這鄰近村鄉人心積惡，上天發怒，應有災難。但惡類之中尚存一二善人，我是以恐玉石不分，殃及善類。今聽汝等所說，有個道理。你二可變作活物，待我變做販賣之人，到這村中試人善惡。若是善人，當脫其難，若是惡人，當降其災。”狐道:“這等我便變做個兔子罷。”蝦道:“我還原本身。”全真道:“蝦不可共兔賣，須是變做個野雞，以便我為獵戶賣。”一時各自變化起來，宛然一個獵戶，擔著雉兔，走長街，過短巷，無一家不叫著要買。且說道，荒沙近不出禽獸，村中因此稀少，爭著叫買。獵戶只是假爭錢鈔不足。

卻好走到一人家門首，只見門內走出一個男子來，看見獵戶，便罵了一聲，說道:“這等一個壯漢子，不去做些別樣經營，卻擔著兩個活物賣錢。你得了錢鈔，不過買柴糴谷，充你一之飢，卻叫這兩個命傷了。可憐也是它出世一番，有眼看著人世，有耳聽著聲響，有口食著草粟，有知道疼癢，被你捉來送入人腹。”獵戶聽了，乃向二說道:“走遍村鄉都是要買活物，惟有這家漢子，你聽他口口聲聲何等善言善語。若天降災殃，不救這人家如何過意？”蝦道:“這漢子言語雖善，不知他家道何如？”全真道:“須是到他家裡觀看方知。”蝦變的卻是雉雞，便故意飛入這人家。只聽得個婦人在屋內哼哼的說道:“病歪歪的，叫漢子買個雞兒做湯，他道放著魚蝦不做湯吃，偏要活活殺雞害個大命。”蝦聽了，嚇得飛將出來，說道:“仇人，仇人。蝦兒、魚兒又不是命，怪不得這人家婦女有病。他既要吃我，我便乘他病，報他一場。”全真道:“蝦且莫躁，我愛他個不殺飛禽，且全他家室。”只見狐說道:“這滿村都爭買兔雉，連走獸也殺，此仇我當去報。”全真道:“你如何報？”狐道:“我與他個好還報他，那好動刀殺的，便報他個項下出血。”蝦道:“他便有寸鐵利刃，你卻沒刀。”狐道:“乘他項下生瘡害毒，我便叫他無藥可療，血不止。他若是炮烙油火，滾沸湯鍋，我便報他個渾身腐爛，遍體膿傷。”蝦道:“猶不足以報恨，他盡坑了生靈種類，也少不得還他個大小災病。”全真聽了道:“你這二也怪不得你還恨思報。只是那不害你的，卻也是個恩家，你如何不報他？”二道:“我也報他個合家大小安福，善人壽命延長。”全真道:“這是神天主張的，你一物之微，敢禍福之柄？”二道:“這也非神天，也非我等，總是善惡人心自作自受。”正說間，只見天風猛烈，海水氾濫起來。煙霧瀠瀠，卻見蛟騰無數。看看村落漂沒，那村人洶洶慌亂。這二越助風。全真獨力救援。正在勢孤力弱之際，只見西南上來了三個僧人，手執著一個茶瓶，口中念著菩薩梵語。那海漸平，長蛟化為蚯蚓般樣，也有鑽入全真葫蘆內的，也有收入僧瓶的，頓時村沙寧靜。那村人看見沙灘之上神僧、高道救護，齊齊奔來拜謝。這三僧猶自猙獰，怒目而視。只見那眾村人中兩個老者，說道:“我這沙灘久未起蛟，村中也平安多，今禍患，若非眾師救難，村人險葬於魚蝦之腹。”全真乃笑道:“汝等免其葬腹之因，當須動一慈仁之度。且問二位老叟，你可認得這一個後生，這一個老漢？”那老者上下看了一看，道:“不相認。我兩老一家齋素，不出屋門，生平少，故與這二位不認得。”二聽了笑道:“不是我這眾位師父救了你這村落，還是你二老救了眾人。我等仇心少略消了。”說罷不見。三僧方才與全真相見，各敘道話。後人有五言八句說道:莫說世間物，蠛蠓乃化生。

亦具血，寧無生死情？

有心思報復，無力與相爭。

仁人多造福，不忍聽其聲。

且說祖師打坐寶殿，庵內眾僧候其出定，乃問道:“老祖師命三位高徒哪處公幹？莫不是化緣？我這庵中頗有常住供養。若是化緣，我等方才跟出庵門，見高徒從東海沙荒處行去，村遠人稀。只要走到鐵鉤灣。叵奈這村落人家行善的少，不但無齋化，且還要受諸苦惱回來。這地方多怪，捉得村人家家不得寧靜。又且長蛟時起，海水氾濫，漂沒人家，走得快些，還得生命，若是遲了，或是黑夜，多被衝去。高徒不當往此村去。”祖師不答，但說:“出家人，莫要揀好地化緣。信步而行，隨所住處。”正說間，只見庵前遠近，善信接踵而來，都是家中六親不和，災病煎熬，不得安靜的，聽聞高僧演化，齊來求度。祖師待不言，又因弟子外出，恐辜來眾問道之心。言則往往來來，非止一人一事，不勝煩擾。乃於眾善信前，說一偈道:一切不平等，因皆自作。

自作自為醫，何須問人藥。

祖師說偈罷，乃側目直視著焚香小沙彌，說道:“小和尚，燒香的心腸在哪裡？難道爐香叫他自己煙焚？”眾善信中，有明白的，點頭讚歎，合掌稱謝；也有不明白的，卻問那點頭的道:“高僧說的禪機梵語，是如何講解？”眾中卻有那宦尊在內，他便向那不明白的說道:“高僧之意說道:各人家不平等的事，都是你自家生出來的，若思想這事因病患從何起，當從何止，自然就安靜，何須責備於人？比如焚香，焚與不焚，皆在沙彌一心自主。”宦尊說了，眾善信還有不明白的，說道:“聞知高僧有徒弟三個，肯與人備細講解，怎麼不在殿中？”卻說道副三眾與全真救了鐵鉤灣蛟患，全真向副師說道:“師知這村人災患何始麼？”副師道:“作惡之報。”全真又問:“師知這災患何救麼？”副師道:“作善之報。”全真又問:“師既知報惡，卻又知報善。報惡不苦了善，報善不縱了惡麼？”副師道:“蛟患，正所以報惡；我等來救，正所以報善。”全真笑道:“師言尚未盡了。我等來救，是報善，尚未報惡。未報惡者，他惡貫未滿也。小道昨來，見二怪也非怪，乃作惡的蓄怨積恨所成。這村人，若是了明這一種怨恨因，速行改省，物各有靈，你愛生惡死，他豈獨無？但存方便，就無怪。若是執不悟，恣口腹之美，不顧生靈之命，這怪怎肯罷休？”副師道:“我等既為救善人，非為報惡人而來。我已稽首世尊前，乞發大慈。須是善人益堅其向善之心，惡人懲創其作惡之念，始終成就了這來救護功德，事在道師作主。”全真道:“聞知三位禪師道力高深，神通宏廣，還是禪師作主。”副師道:“我等僧家一意慈悲救善，即是懲惡，但恐惡的不知因救善而得救，改善之心不堅，還是道師貴教情法並施，功德易就，請勿推辭。我等也須瞻仰道力。”全真聽了，乃說道:“村人善信易化，噁心難改。若不大顯一番神通，怎能更轉他的惡意？如今說不得貧道用法懲惡，禪師用情示度。俗雲:救人須救到底。”副師答道:“一切聽道師主持行法。”全真乃把手一揮，叫一聲:“狐、蝦二何在？”只見狐仍舊後生，蝦依然老漢，二站立面前，道:“仙師何事召吾二怪？”全真道:“村人作惡無他，非幹名犯義之大憝，非反常背道之巨譴；不過是忍心殺害昆蟲，為汝等冤家債主，汝等積恨益深，他那裡恣情不悟。我兩門愍念愚氓，造此惡化，幾被蛟患。還來救護，只是救護了村人，與你等毫未有濟，更存留殺機於汝等。吾今五全功德，必須要汝等協力。”二問道:“仙師，何為五全功德？”全真道:“一全善人無難，二全惡業知消，三全魚蝦免害，四全鹿兔無傷，五全我與禪師皆成了普度之願。”二合掌讚揚道:“願隨道力驅使，不敢違背。”全真乃叫蝦說道:“你變這老漢極相宜，可把狐變個兔子，攜上村間去賣，看是哪家專要食兔，與你狐輩最仇。你可乘他家禍害災殃，加一等作蹺蹊古怪，我把這葫蘆中丹藥與你一粒，恐有法術醫人來救，一憑你將丹相機妙用。”蝦老漢接了丹藥，正辭行，副師乃叫住道:“汝等懲創惡家，恐波及善類，可將我僧這茶瓶攜去，遇有難解之難，也能助一善功。”蝦老接在手而去。

卻說這村名鐵鉤灣，言人心最險有如秤鉤。就有一人姓辛名獨。這人險存心，詭詐行事，害人利己，刻眾成家，惡貫滿盈，家中災難迭出，卻也說不盡他的坎坷。一，夢其祖先說道:“辛獨，你當改過自新，行些善事，救解身家災難，就是宗祖冥中也得超升。你如不改，只恐禍患臨來，悔之晚矣。”這辛獨哪裡信從？一，妾子女災殃不保，他卻遇著蝦老拴著一隻活兔子村中賣，乃叫著:“老漢子拿兔子來，我買。”蝦老近前把兔子遞與他。辛獨見有近鄰幾個人來，只道是來爭買兔的，他忙把兔子收入屋內，卻把錢鈔付蝦老。只見那近鄰人中，一個善老人說道:“辛獨，你不該忍心又買活兔，傷它命。我看蛟患方安，都是聖僧高道救護，你也當向些善。”辛獨笑道:“家有病人，想此活兔為食。要人病好，哪顧生兔？”蝦老聽了道:“全真為方便善人，因縱了這惡。他只知收了活兔進屋，怎知收了禍害入門？”蝦老拿著丸藥茶瓶，站立在辛獨門前。卻說狐變了兔子，被辛獨收入屋內。他卻把兔子放在一個罩內，伺候宰割烹庖。哪知狐變的兔子知這情由，乃掀開罩子走出來，前後屋內觀看。只見辛獨家中子大大小小災病異常，卻見許多惡凶怪守住不離。見了狐，這些怪便惡狠狠起來，說道:“你這送命的兔子，因何又被他得來？”狐把身一抖，卻變了一個後生。他把隱身法兒又使出，辛家人哪裡見他？只聽辛獨見罩開不見兔子，大嚷大罵去尋。狐卻問這些怪緣故。怪道:“我等皆是辛獨往恣意殺害的禽獸、魚蝦，苦被他百計咀嚼，一靈飲恨不散，結聚在此，只待時，報他個閤家不救。”狐道:“我聞這村中傷害汝等的人家不少，如何獨守在他屋內？”怪道:“我們做不得主。還有這村中報應大力王神，他執有冊籍，家家都有個次第開載。”狐道:“冊簿怎樣開載？”一個怪道:“今早聞得神王到海庵參謁高僧去了。留下冊籍在那鄰家善老兒屋內。且問你:方才是一個兔子，怎麼就變了個青年後生？我知道，莫非你也是被他坑害買來的冤孽？”狐道:“不是，不是。我是要報仇的走獸。只因皈依了僧道方便之門，為救善人到此。”那怪一聽狐之言，乃大怒起來說:“怪道蛟患不作，我等空守時，徒抱著仇恨。聞知是甚麼和尚道士救了。據你說救了善人，卻不縱放了惡黨？叫我等被他傷害了的，不得討他命，報他仇。”說罷，一齊搶上來把個狐拿倒。狐措手不及，隱身法兒也不靈，依舊復了個活兔子。辛獨家婢見了，忙忙捉拿了去，放在罩內。狐偷眼看那些怪，卻也都是禽獸昆蟲之類，只見家婢把兔子罩住，卻去報與辛獨知道。狐忖道:“這一回他定要計較我。我若起手段來不明不白的，這些怪又惡狠狠的怪我壞了他事，只得走出尋蝦計較。”乃把身子拱開了罩，依舊隱著身走出門來。蝦老見了問道:“你如何到他屋裡，許久不見個動靜出來？”狐道:“一言難盡。”卻是何言，下回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