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說在北京他見過十幾位各式女人,有幾位是文學圈裡人,我聽說過名字。他大撒網,想找一個做子的人。有的在見我之前,有的在見我之後。他和那位女畫家,在公園裡談終身大事,他在公園裡與她親熱。接下來發生的事,他像職業說書人,拍板叫一聲:“敬聽下回分解。”我談不上憤怒,他早就向我求婚,但不是結婚,即便是結婚,他也有權利改變主意,或許別人比我更適合做他下半生的伴侶。只是別的人都不如我,他才最後下定決心和我。難道不容許人服裝店裡挑來挑去,最後挑那看上去最愜意穿在身上最舒適的一件?後者更重要,冷暖自知。

好幾個晚上我都和他說到自己的身世,說到1989年那個夏天的事。他眼睛溼潤地說:“可憐的你,一次次撿了一條命,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永遠愛你。”他有興趣看我寫的小說和詩,給出很好的指導和編輯。我對他又提到80年代那些事,說得停不下來。他問我:“為何不把它們寫下來?”我開始寫第一個長篇,那個全世界著名的廣場不是遠了,而是近了,每個人都在那兒盼望命運改變。我也在那兒盼望。因為盼不到,我才那麼熱切地希望見他,盼望他可以帶我遠離北京,遠離中國,我對這個世界失望透了。

除了寫東西,他說我應該在上學之餘找工作,他不可能養我。我英文不好,絕沒有好工作等我。他說你身段如此好,何不做攝影時裝模特兒,賺錢又多,又不需花太多時間。

有時他陪我,有時我一個人去。有一家時裝雜誌要求嚴格,說我上有贅,必須減去。有一個星期我就只喝水和吃水果,做仰臥起坐,立竿見影,身材尺寸合格了。我能賺錢了,他的興趣大起來,在電話簿黃頁上找電話找公司。有一天他說拍私人電影更好,找到一家公司,按小時付酬。第一個顧客,一個頭發微卷的英國中年男人,拿著錄相機,要我先拍情愛戲,脫得一絲不掛。我很生氣,拉開門走了。

回家後他很失望。他讓我看愛場面的錄像,那段時間我夢裡全是黃的陰莖白的陰莖,粉紅深紅的陰道,光身子的人堆疊在一塊,集體覺不到,相反覺得他們是機器。時間過得非常快,三個月過去,若是結婚,可隨英國籍的他拿到綠卡,或是重新申請學生簽證。對此,他猶豫不決。

結婚或是不結?他躺在地毯上,痛苦地想,像苦惱萬分的哈姆雷特。

他愁眉苦臉,最後是他的一個英國女朋友給他下了決心,結婚並不會給你帶來災難,你怕什麼?

怕什麼?不必怕。他想通了,馬上開車帶我去選結婚戒指。

我們去當地教堂見神父,按規定得有兩週做禮拜我們必須在場,神父要問在場人:這兩人願意結為終身伴侶,有人反對嗎?兩週下來,沒人反對,才可結婚。我們第二次做完禮拜後,去附近公園走走。下雨了,兩人躲在一棵老橡樹後,神父打著雨傘經過,他朝我們笑笑。神父走後,天上出現了一道彩虹。

他望著彩虹良久,然後說:“這是吉祥之兆!”他緊緊地擁抱我。

舉行婚禮的那天上午,我們去附近一個黑人和藝術家喜歡的居住地,幾乎每天那兒都有集市。我挑到一件粉白鑲銀片的像旗袍又不是旗袍的禮服,沒中式旗袍慣有打結的領口,一試,非常合身。攤主只要5鎊。又到另一家選了一頂白網眼的帽子,這個帽子倒要3鎊。我在帽簷繫上一的綢帶,這帽子馬上有了自己的靈魂。

下午在教堂,來的都是他的學生和大學裡的同事。神父看見那麼多英國人會說中文,嚇了一跳,才說以前以為他是唐人街的老闆,了一個年輕的中國姑娘來假結婚。我和他面面相覷,對神父之說,抱以理解之笑容。

參加婚禮的女客都問我,這身婚禮禮服在什麼地方買的,真漂亮!多少錢?我該怎麼回答呢?

若我說在二手攤上,只花8鎊錢,相當於人民幣一百多塊,就把這一生最重要的儀式度過。她們即使不嗤之以鼻,也會覺得我太沒本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儀式能如此過?!不能讓男人付出血本,辦像樣的婚禮,不要說鑽戒,起碼得有身新禮服。

我只能笑而不答。

我喜歡白婚紗,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對婚紗充滿了夢想。夢想就是夢想,自己沒有穿白的婚紗,好比留著一個空間,可在那兒想著,安靜地看著自己,並沒有失去什麼。我在那個夏天一心一意要嫁給他。婚禮當晚,他給我說了那麼多他和我的婚姻與別的婚姻不一樣,我們有絕對的自由,我們不是對方的奴隸,同時我們經濟分開,不要讓婚姻像墳墓葬送我們的愛情,嫁給他,只是幸福的開端。

那麼,婚姻完全不像小時看見鄰居們只是生兒育女的過子,也不像姐姐哥哥那樣夫捆在一塊度完生命,我和他的生活是冒險,是藝術,是想象力的原始催發地,像萬有引力之虹,向人生更高境界的燦爛禮花。

第二天我們去布萊頓度月,他帶我去海邊天體營。他是快樂的,所有的男人都嫉妒地把眼睛盯到他身上,他陶醉萬分。烏雲壓下來,我們飛快地穿衣服,從海邊往朋友家跑去,烏雲追著我們,閃電鞭擊雷聲,千軍萬馬過來,要掉我們。可是我不怕,我想,愛情比那閃電和雷都迅速,狠狠地擊中了我,我是愛這個人,有什麼理由不愛在上帝面前發誓將終生的幸福相托的人呢?我真的願意在這個異國他鄉與他相依為命,一生一世。

3我閉門不出,連續寫了三個月,第一個長篇完成。有些像記,幾個年輕人在80年代後期的經歷。女主人公在遭遇到一系列背叛後,在歡送朋友出國的party上被警察抓走。有點像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成受之輕》的格局。

他非常高興,要慶賀,於是我們去了巴黎。與小說中出現的兩個朋友見面,也和後來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見了面,沒想到他喜歡,寫了長序。臺灣的出版商,讓我儘快修改,他以第一時間出這本書,請了住在北歐的評論家寫了序。出版商和寫文章的人,全是他的朋友。

一個英國人辦的中文報紙發表了小說片斷,這個英國人想出英文版,找了譯者,但一拖再拖。

他說,不能等他們,便譯了草稿。有了草稿,就方便多了,送到好些英國出版社和經紀人那兒,少有回信,也只是說不要,大多沒有下落。在英國出書本不可能,我完全打消了這個想法。

我在大學圖書館讀到臺灣報紙關於詩和小說大賽,以一種封閉姓名評選的方式,我想去賭一把。

結果我撞上了好運,又以同樣的方式在臺灣報紙得了好幾次文學獎。這無疑在臺灣給自己開了扇出版大門。

他說,你可以和任何男人女人睡覺,但得告訴我,得戴安全套,我就會對你更好,但不許對別人說愛,不許愛上,我就會永遠愛你。他睡著後,我洗盤子碗筷,清潔房間和廚房。那段時間,我們家經常來朋友,住在家裡。他有時要我對他的朋友好,要我和他的朋友做那種事。他的朋友當著我的面說,並不喜歡我。客人一走,我就得換被套枕套,因為沒有洗衣機,就放在浴缸裡用手洗,然後清理掉洗衣粉的泡沫,費力地擰乾,裝在桶裡,費力地提到花園裡,曬在繩子上。

我們有一年冬天去紐約,經過一家高級俱樂部,他說他的夢想,是所愛的女人在這樣的俱樂部跳脫衣舞給他看。他問我能不能讓他實現這個願望?我很為難,看到他失望的樣子,才點了點頭。他與老闆談了好幾分鐘,老闆才同意。時值下午,加上他,只有兩三個客人。從未在大庭廣眾跳這種舞的我,只是從電影裡看過,t臺上只有一個舞女在跳舞。我抓了頂齊耳紅髮戴在頭上,走上臺。因為愛情而跳舞,自帶幾分熱情和羞澀。最後,我沒有脫光衣服,就停住了。

我朝換衣間走去,套上衣,披上大衣出來。

他說:“很遺憾你沒做到底。”他有些不快。

我們回了一次重慶,那是第一次他見我的父母。當時南岸六號老院子還未拆,樓上閣樓無法住,父母都住在樓下。我們回家後,父母堅持要把架子讓給我們睡。母親在堂屋搭了一個竹板,那是冬天,竹板鋪了棉被。早上我起後,發現母親已挎著竹籃子從石橋集市買魚蔬菜回來。我們在家住了兩天,就搬到城中心一個新建五星級飯店。他說:“這是你衣錦還鄉,你已盡孝道,現在該向外表現,你嫁我是對的,以免別人說嫁了一個糟老頭子。”小姐姐帶著女兒田田來飯店房間洗澡,他給她倆照了好些照片,他說你的小姐姐真是大美人,呆在重慶真是虧了她。

幾天後我們回到北京,臨睡前他告訴我,在我不在家時,他和以前那位漂亮的女畫家聯繫上了,她來家裡見他。她仍穿了漂亮的平絨旗袍,只是換了一種深藍,長髮盤在腦後,襯出她修長的脖頸。她說對不太興趣,可是特別喜歡不穿衣服,她的部下塌,不如幾年前苗條。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