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弗洛朗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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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圍牆裏一定有人!而且此時一定藏在廢墟周圍,甚至可能就在廢墟里面!這個人一定看見他了!一定目擊了亞森-羅平和弗洛朗斯-勒瓦瑟是怎麼死的!這人趁他不注意,從他話裏得知了文件這回事,便搜了他的外衣,把袋子裏的東西都倒空了!

他臉上表現的,是慣於要陰謀放暗箭的人驀地被人當場撞見時的驚慌。他知道,剛才目擊他犯罪的眼睛,此刻一定也在暗中觀察他的舉動,看到了他從未暴過的東西。這目光是從哪兒來的呢?它們就像強烈的光驚嚇夜鳥一樣讓他驚慌。這是一個偶然闖入莊園的人,還是一個發憤把他除掉的敵人?是亞森-羅平的夥計,弗洛朗斯的朋友,還是警方派來的密探?這個對手是滿足於到手的戰利品,還是準備向他發起攻擊?

不過,這巨大危險終於使他恢復了一點氣力。他仍然不動,只是集中注意力,注意周圍的動靜。他覺得,他的注意力是那樣鋭,有什麼異常,一定逃不過他的注意。在那堆亂石之間,或者灌木叢後面,或者在那排月桂樹下面,不論有什麼東西,哪怕是極模糊的影子,他都看得出來。

他沒有發現什麼人,就撐着枴杖,往前面走。枴杖頭也許裝了橡膠,走起來沒有半點聲響。右手舉槍,食指摳着扳機。只要他有意識地一使勁,甚至還不要使勁,只要本能稍有自發的反應,子彈就會出去,要了敵人的命。

他朝左邊走。這邊,在最當頭的幾株月桂樹和崩落得最遠的幾塊石頭之間,有一條磚鋪的小路。從前,這兒也許是一堵磚牆,後來被埋住了。只出頂。敵人可能是從這條路一直走到剛才託着外衣的那蓬灌木處。但這兒沒有留下半點足跡。殘疾人也循路走過去。

月桂樹最後幾枝幹擋住了他。他把它們扒開。

一蓬蓬荊棘糾纏在一起。殘疾人沿着石堆底層,繞開了。然後他圍着一塊巨石,又走了幾步。

驀地,他倒退幾步,幾乎失去平衡,枴杖掉在地上,手槍也從手上落。

他剛剛看到的,可能是他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在他對面十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人,雙手在口袋裏,兩腳叉,一隻肩膀輕輕靠着一堵峭壁…這不是人,不可能是人,因為殘疾人知道,這個人死了,以一種不可能復活的死法。因此,這是個鬼魂。這個鬼魂的出現,叫殘疾人覺得極度恐懼。

他渾身發抖,又發起燒來,再次變得虛弱無力,支持不住,雙眼睜得大大的,盯着這不可思議的現象。他內心充滿信仰,充滿極度恐懼,身體被眼前這幅景象壓得往下坐。多看一秒鐘,恐懼就增大一分。他挪不動步子逃跑,又無法自衞,雙膝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跪下來。他的目光不能從這個死人身上移開。這個死人,一個鐘頭前,他才用礫石和麻石當裹屍布,把他埋在井底的。

這是亞森-羅平的鬼魂!

假若是人,可以舉槍瞄準他,可以朝他開槍,可以把他殺了。可是一個鬼魂,一個不復存在,卻又擁有所有超自然力量的生物,你能怎麼對付?!

跟一個不存在的人鬥法有什麼用?拾起手槍,朝亞森-羅平的鬼魂開火有什麼用?

他看見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場面:鬼魂從口袋裏出雙手,一隻手上拿着一隻煙盒。殘疾人認出這正是自己剛才沒找着的棕煙盒。鬼魂打開煙盒,挑了一支煙,又從也是屬於殘疾人的火柴盒裏火柴。剛才搜他衣服,掏走東西的肯定是這個鬼魂,無庸置疑!

真是奇蹟!火柴嚓地一響,冒出真正的火苗!前所未聞的神奇事!捲煙頭上,飄起一個個煙圈。那是真正的煙。那股特別的味道飄過來,殘疾人十分悉。

他雙手遮臉,不願再看下去。不管是鬼魂、幻覺,還是冥界的幻影,或者他的內疚虛構和映的影像,他都不願再看下去,不願再受這份折磨了。

可是他聽出有腳步向他走來,聲音越來越清晰!他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在圍着他轉!一條手臂伸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肌!而且,他分明聽見亞森-羅平那真人的活着的聲音:“喲,親愛的先生,我們這是在哪兒呀?誠然,我明白,我突然回來是不尋常的,也不合時宜。可是事情終究不能超出限度。人類見過更不尋常的事情,如約書亞拉住太陽…或者更驚心動魄的災難,如一七五五年裏斯本的大地震。明智的人看任何事件都要恰如其分,不會據它們的影響來判斷自己的命運,而是據它們的反響來判斷世界的命運。因而,你得承認,你的不幸遭遇只是個人的事情,本影響不了世界的平衡,這是馬克-奧雷爾説的,阿歇特版第八十四面…”殘疾人壯着膽子,抬起頭來。現在,事實清清楚楚擺在眼前,不可否認,他再也不能迴避了:亞森-羅平沒有死!這個亞森-羅平,他設下陷阱,害他掉進地下深處,而且,他還用石塊和鐵砣砸他,像用鐵錘砸昆蟲一樣,肯定把他砸成了泥,可他現在卻沒有死!

如此叫人驚奇的秘密怎麼解釋?殘疾人甚至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只有這一點才是重要的:亞森-羅平沒有死。亞森-羅平的眼珠在轉,嘴巴在動,完全和活人的眼睛嘴巴一樣。亞森-羅平沒有死!他在呼。他在微笑。他在説話。他活着。

他確確實實活着。這殘疾人面對着他,突然為本和對生命的刻骨仇恨所驅使,猛地撲倒在地,碰到手槍,趕緊抓到手裏就開火。

他開了槍,可是為時已晚。堂路易飛起一腳,把槍踢歪了,再一腳,把槍從殘疾人手上踢落。

殘疾人氣得咬牙切齒,立即在口袋裏摸東西。

“你是想找這個吧,先生?”堂路易拿出一支注器説。那裏面已經上好了一管黃體。

“對不起,不過我這樣做,確實是怕你一下沒當心,給自己注了。這是要命的毒劑,是吧?真要出現那種情況,我不會原諒自己的。”殘疾人束手無策。他猶豫了一陣,見對手沒有暴地對待他,就想利用這機會,便轉着那雙眨個不停的小眼睛,四處張望,想找個可以扔的東西。可是他似乎冒出了什麼念頭,並漸漸地覺得主意可行,就出人意料地轉憂為喜,發出一串極為刺耳的笑聲。

“哈哈!弗洛朗斯!”他叫道“別忘了弗洛朗斯。我可抓着了你的要害。我的子彈沒有打着你,毒藥又被你摸走了,可我還有一個辦法傷害你,而且是傷害你的心!你少了弗洛朗斯就不能活,不是嗎?如果把弗洛朗斯害死,也就等於判了你的死刑,對吧?如果弗洛朗斯死了,你就會上吊自殺,是嗎?是嗎?”堂路易回答道:“的確,弗洛朗斯要是死了,我也不可能活下去。”

“她死了。”那兇手叫道,顯得分外高興,跪在地上直跳“死了!那就叫做死亡!我説什麼?那比死亡還叫死亡!死亡,至少有一陣子還保持着人的模樣。可她的死亡要絕得多!連全屍也沒有了。亞森-羅平,只有一攤泥骨渣!那一座石山全砸在她身上!你看看這堆亂石!多慘的景象!好了,快點,該你發瘋了。你要不要一截石子?哈哈!哈哈!真叫人笑破肚皮。可亞森-羅平,我跟你説過,你們會在地獄門口見面。快去吧,你的心上人在等你哩。你猶豫了?法國古老的禮節,你還講不講?還要讓女人等你?快去吧,亞森-羅平,弗洛朗斯死了!”他説這番話時,實實在在到快樂,似乎只有死亡這個詞,才讓他覺得美妙。

堂路易連眉頭也沒皺,只是點點頭,簡單地説一句:“多麼遺憾!”殘疾人似乎一下呆了。那快樂的腔調、得意的手勢,戛然而止。他張口結舌地問道:“嗯?什麼?你説什麼?”

“我是説,”堂路易仍然從容不迫,彬彬有禮,繼續用恭敬的口氣對殘疾人説話“我是説,親愛的先生,你幹了一件壞事。比勒瓦瑟小姐更高貴、更值得尊敬的女人,我從未遇見過。她的美貌無與倫比。她氣質優雅,身材勻稱,又正是青妙齡,你不該這樣對待她。説實在的,這樣一件傑作毀了,真是可惜呀。”殘疾人傻愣愣地望着堂路易,見他那樣平靜,很是困惑,聲音失真地説:“我再説一遍,她死了。你沒見到那個?弗洛朗斯死了!”

“我不願相信。”堂路易還是平靜地説“她真要死了,世界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天上會佈滿烏雲。鳥兒會停止歌唱。大自然會披上孝服,一片哀傷。可現在鳥兒啁啾,天空湛藍,一切正常。誠實的人沒有死。兇手拖着腳走路。弗洛朗斯怎麼會死呢?”這番話之後,是長久的靜默。兩個對手相距有三步遠,彼此直視對方的眼睛。堂路易仍然沉着鎮定,殘疾人卻十分驚慌。這個惡魔明白了。儘管事情真相仍未點破,卻明明白白顯在他眼前:弗洛朗斯-勒瓦瑟也活着!從人的角度,體的角度看,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堂路易的復活不也是不可能的嗎?然而,他現在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臉上毫無傷痕,衣服似乎也沒有撕破髒。

惡魔覺得自己輸了。把他緊緊抓在手裏的人有着無邊的本事,就是被死神抱住了,也能掙出來,並把他看護的人也從死神手裏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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