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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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諮詢所。
早晨七點,陳曉時與他的三個“部下”一起到了,開每天開門前例行的碰頭會。他坐在寫字枱旁,拿出筆和卡片:咱們對整個傳統挑戰,傳統對咱們的反作用也充分顯示出來了。大家先談情況吧。
白抬起頭,要説話的衝動永遠漲滿她鮮活的全身。還是讓我先説説吧。婦聯的年輕幹事,不到三十歲,一米七的高個兒,白淨豐腴,輪廓圓柔。只是那副生硬的眼鏡多少破壞了她的女人氣,讓人想到美國的一句格言:不和戴眼鏡的女人情調。但她只要一開口
出那股率真勁兒,眼鏡便被忽略了。
咱們那篇文章——我署名的“第三者並非都可恥”把婦聯炸窩了。説咱們破壞家庭,破壞社會道德。昨天我回婦聯,人們圍住我,有的要辯論,也有的支持我。頭兒一個一個找我談話。咱們是不是不夠策略?(沒什麼不策略。咱們許多觀點,不用諮詢所名義發表,而用個人名義,就是一種策略。陳曉時説。)我的意思,咱們的文章是不是發得太早了?過兩年發可能就沒什麼人反對了。(怕什麼。旁人説。)我當然不怕,可咱們不能關門啊。
是。陳曉時説。能掛出人生諮詢所的牌子,是借用了婦聯和社科院的支持。要講策略。關門是最大的失敗。
對於那些死亡的婚姻“第三者”是它們解體的催化劑。對“第三者”不能籠統都否定。蔣家軒烈説道。他,社科院一個刊物的編輯,三十一二歲,眉發濃黑,目光炯炯,神情似乎總在煞有介事地思索重大問題,講起話來自己覺得極深刻,極重要,且如面對論敵。這就常常使人
到與其相處非常彆扭。
現代文明就是要淡化家庭,就是要削弱家庭的超穩定和血緣的超強扭結力。從現代觀念來講,人生自由是最基本的。沒有任何理由強使一個人被迫與他不愛的人在一起生活。這是最不人道、最不文明的了。(你不要又雄辯滔滔了,我們的演説家。陳曉時笑道。)對,我還是講講咱們辦報的事。進展不大。我這兩天正到處奔波…
他們要創辦一份《人生諮詢報》。別提多困難了。
但咱們一定要辦成。陳曉時接過來説道:通過這張報紙,在全國擴大影響,組織力量。這張報應該成為當代新思的旗幟。(乾脆叫《啓蒙報》算了。白
説。)那才叫真正不策略呢。它是啓蒙報,但不能叫啓蒙報。隱名而求實,是我們目前的策略。
方一泓開口道:我説吧。她三十三歲,也是被陳曉時“蒐羅”到諮詢所的。身材中等,相貌平常。走在街上絕無人注意。可一旦走近她,就像面對醫院裏一個熱心的護士長,是男是女都可以對她傾訴心裏話。她會熱心地聽你講,也會婆婆媽媽地對你説。
咱們在《青年報》上開闢的“諮詢信箱”反響很大,昨天我到一個同學家,碰見一羣人在議論。報社收到三百多封信,他們正在摘編,準備發一組讀者來信,包括各種觀點的。
咱們可以把信全部要來,搞一個統計分析。陳曉時説。
我和《青年報》講了。還有,昨天中午我去歐陽律師那兒了。咱們介紹過去的那個案子,羅瓊玉的離婚案,昨天下午開庭審理了。旁聽的有四百多人,去了不少新聞單位。《民主與法制》去了好幾個人,還有區委的,婦聯的,街道居委會的,政法學院的,律師協會的。歐陽律師辯護得非常有力。
(他從律師席上站起來,看了看法官,又看了看當事人——羅瓊玉正低着頭坐在那兒——開始他嚴肅不苟而又義正辭嚴的辯護。…所以,法庭應該判準她離婚。社會輿論應給予她同情。她不是不道德的女人,她不是玩婚姻的墮落者。在那非常的年代中,她受盡歧視與凌辱,為了生計,不得不先後兩次結婚。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那不道德是歷史的不道德。她現在要求解除婚姻,應該得到法律的認可。有人説她條件一變,恢復了知識分子地位就變心了,看不起當工人的丈夫了。問題不在於變不變,而在於這種變該不該。如果過去的選擇是被迫的,那麼,今天這種強迫她的歷史條件消亡了,她為什麼不可以變?這是歷史給予她的權利,這是她的解放。
會場一片熱烈掌聲和憤忿不滿的噓聲。羅瓊玉低着頭熱淚滿面。)轟動了,各報社都準備發消息。有的要發短評,有的要發內參,題目就是:《一個道德敗壞的女人》。我摸了一下情況,一多半記者是反對羅瓊玉的。歐陽律師對我説,他現在到壓力非常大,來自各方面的。有人甚至造輿論説他和羅瓊玉有不正當關係。我看,這壓力最後還要衝咱們諮詢所來呢。
陳曉時笑了:好的。(好什麼呀,讓你關門你這諮詢所長就高興了。白
一瞥眼,嗔道。她最崇拜陳曉時,往往用這種諷刺來表達她無保留的支持。)是
好的。他笑笑,他每每能
到白
這種特殊形式的親呢。是純摯的友誼,其實也含着
——女
對男
的崇拜無不如此。自己每每也
到一種暖暖的熨貼,那其實也含着
。但天下事無須都説透。真誠,純潔,友誼,這些字眼還需保留。要不,人與人之間就太緊張了。
是好的。他是這一切事情的真正策劃者,沒費太大力,就把社會攪得有些混亂,震動,他頗
自豪。自己表面看不過是一介書生,可憑着智慧卻將要影響歷史。
是好的。這些事件,風波,有人反對是對咱們最有力的宣傳。只要不被封門,一切反對是最大的免費廣告。我又要講點辯證法了。他看着白
。(哼,就會講你的辯證法。白
又撇嘴嗔道。)要改造社會,首先是宣傳影響社會。而廣泛宣傳影響社會,並不靠嗓門大,要靠抓住社會本身的機制,這機制就是矛盾衝突。地殼運動,內部本身就有着巨大的擠壓和應力,這時一個小小的力量就會打破平衡,引發大地震。我們的力量就在於抓住社會自身的巨大應力。好了——李文
高高興興地破門而來了。
“怎麼還不開始,門口都排了十幾個人了?”她拿下書包興沖沖地説道。她是他們外請參加今諮詢門診的。
“家庭社會學家,就等你呢。”陳曉時看了看手錶“八點,咱們這就開始。”他將把更多的學者——心理學的、社會學的、政治學的、神病學的、人才學的、哲學的…輪
請來門診。還準備租劇場,公開售票,開幾場人生講座。
三室一廳的房子,門廳還是掛號室,今天由白輪值。廚房被收拾出來,放了一桌一椅,成為新添的諮詢門診四室。
一室是李文。第一次在這兒做“門診大夫”有些緊張。
“你穿上白大褂,這樣像樣些。要不別人看你年輕,又小模小樣,會信不過你的。”白把一件白大褂遞給她。
“為什麼要穿白大褂?那會和來諮詢的人有距離的。”她説。
“這和看病一樣,病人願意醫生親切平易,但首先希望醫生有醫術,權威。你穿上白大褂,再親切點,形象就全面了。”陳曉時説着自己也穿上白大褂。
她穿好白大褂,戴上白帽,立刻有異樣的覺:自己變得嚴肅了,端莊了,身量也大了一號,像個有些威儀的女醫生了。她被白大褂蓋住了,更確切説,被白大褂同化了。有意思。她竭力尋回着快樂活潑的自我。眯起眼,把自己周身想了一遍,那皮膚肌
、血
的熱乎,那胳膊腿的小巧靈活,一個活潑潑的自我出現了——她在清晨的馬路上邊走邊吃油餅,公共汽車來了,她揚着手向前飛跑,書包拍打着
股,像中學生。那層白大褂正若有若無地罩在她充滿活力的身上。
她再進入現在的人物意識,雙手在白大褂口袋裏,頓時變得嚴肅了,是個準備對來訪者諮詢的“醫生”自己眼裏含着自信、沉靜和穩定。她非常想站起來走到窗前,對着外面的京城陷入沉思——她從未有過佇立沉思狀。法官穿上法衣,警察穿上警服,女王戴上王冠,皇帝穿上皇袍,和尚穿上袈裟,都是什麼
覺呢?
門被慢慢推開,她一下緊張起來,找她的人來了。她往起坐了坐,一瞬間到白大褂的重要
。一個清秀纖細的女孩兒,怯生的目光和步子,在面前坐下了。
她一下輕鬆自如了,到心還在鼕鼕地跳:“你叫什麼?”
“上面寫了。”女孩把病歷似的“諮詢記錄”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