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任聽風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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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說,馬家班來自鞍山,這個戲班有真功夫,最拿手的戲目是《白蛇傳》。
“你沒看過,這齣戲唱得地道死了,唱一次,惹得我哭一次。”老唐一談起戲,就變得興奮,神采也漸漸飛揚“尤其馬班主帶來的兩個新角,呦嘿,哎,頂多也就十七、八。”屠蘭龍臉驀地一黑,老唐意識到了什麼,赫赫一笑:“你別往壞裡想嘛,我說的不是那意思,這兩妹子,功夫了得,你去了就明白。”這的確是兩個非同一般的角,屠蘭龍坐在戲園子裡時,心思還沒敢往兩妹子身上放,太多的事亂著他的心,人雖是跟著老唐進了戲園子,心好像還留在梅園。可等兩個妹子亮了那麼一段,特別是白娘子跟小青西湖邊那齣戲一唱,屠蘭龍的心一下就給攫住了。老唐見他入了戲,在邊上使勁煽風道:“你瞧瞧,那身段,那走板,那唱,喲嘿,我老唐聽了一輩子戲,還沒哪個班子把我
到這程度。”屠蘭龍嫌他囉嗦,順手拿起一個蘋果,遞給他,老唐知趣地閉了嘴。
這齣戲屠蘭龍看得極投入,白娘子跟許仙如泣如訴表白愛情時,他一向硬得跟啥一樣的眼睛,竟然滾出幾滴溼來。老唐看見了,裝作沒看見。
戲終於落了幕,觀戲者陸陸續續散去。能到西壩子看戲的,大多是米糧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商戶,比如恆通米店的孫掌櫃,裁縫鋪劉裁縫還有他的三個姨太太,大和錢莊的錢掌櫃和家眷等。也有不少文化人,比如師範學校的汪校長,教國學的曾夫子,寫字作畫的米糧山人。這些人一一走了後,屠蘭龍仍就坐在二層包房裡不動,彷彿,這一齣戲,重傷了他的神經。老唐自以為是,快快地跑去叫來了戲班馬班主。馬班主四十出頭,人長得憨實,仔細一瞧,卻也有一份書卷氣,只是風裡雨裡,那份書卷氣經不住月摧打,有點斑剝得辯不清了。馬班主並不認得屠蘭龍,更不知道眼前這位就是叱吒風雲、橫掃半個中國,如今又坐鎮米糧山區的少司令屠蘭龍。在他眼裡,大凡老唐識得的,都是大人物,所以一見面就弓
施禮,向屠蘭龍問安。屠蘭龍平
最煩這些,剛才他坐著不走,並不是心中惦著戲。戲這東西,看過就看過了,不能當真,更不能讓它霸住你的心。屠蘭龍雖然好戲,但好得有分寸,不像老唐,一好就好個沒邊,就差自個奔臺上去演去唱。屠蘭龍是被許仙和白娘子那份情打動,心裡忽然就想起了祖蔦蔦,還有寶貝女兒真真。既然老唐把班主請來,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傳我的話,馬家班不用走了,就留在米糧城,明天起,挨戲園子唱,除西壩子外,別的戲園子不用收錢,暢開了門讓大夥看,錢由司令部出。”班主一聽,才知道遇著了誰,當下動得就要給屠蘭龍下跪,老唐眼疾手快,一把將馬班主拽住。如果馬班主真要給屠蘭龍跪下,怕是這馬家班,明兒就得走人。
屠蘭龍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這下跪禮,為此,他跟老司令之間,還鬧過不少彆扭。
老唐還要跟馬班主叮囑什麼,屠蘭龍已起身,閃電一般消失了。
這次觀戲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但隨後發生的事卻證明,屠蘭龍的心還是被這場戲震動了,或者,馬家班的到來,突然讓他對眼下的局勢有了另一種判斷,以至於第二天早晨,他就做出跟當下局勢格格不入的決定,讓整個米糧城為之一驚。
2會議是上午九時整召開的,屠蘭龍原打算將會議地點放在梅園,開會前一小時,他突然叫來副官騰雲飛:“通知大家,到雲水間開吧。”騰雲飛一陣忙活,才將大家通知到雲水間。這一天的雲水間,真可謂熱鬧至極。除11集團軍團以上的頭頭腦腦外,米糧城的頭面人物也來了不少。上任不久的縣長孟兵糧是第一個到達的,接到通知,他一刻也沒敢耽擱,扔下手頭的公事,匆匆忙忙就趕來了。車子駛上文殊路的時候,他接到命令,說會議改在了雲水間。孟兵糧心裡嘀咕了一句,怎麼會改地方呢?嘀咕歸嘀咕,縣長孟兵糧還是很守時地出現在雲水間那重兵把守的硃紅大門前。
進門要經過三道卡子的檢查,這是老司令屠翥誠活著時就立下的規矩,但凡雲水間有重大活動,老團長顧善義就要忙個不亦樂乎,除了要在周圍四街八巷警戒外,雲水間內部,也要布好多崗,特別是前來出席活動的要員和貴賓,那要裡三層外三層的檢查。可以這麼說,這一天的雲水間,除從正門進來的高官和要人外,米糧城的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進來。
縣長孟兵糧順利通過三道卡的檢查,正要往前走,米糧城最有學問的曾夫子弓著走過來:“縣長早啊。”曾夫子抱拳施禮,臉上堆著恭順而又謙卑的笑。孟兵糧敢忙作揖,還了禮,說了聲:“曾老師早。”曾夫子呵呵一笑。曾夫子是很少向人施禮的,在米糧城,他仗著有一肚子文墨,高傲得很,平時見了人,總是目光一斜,裝作很瞧不起的搖頭晃腦而去了。為此事老司令屠翥誠教訓過他不至一次,說他滿口之乎者也,做起事來卻一點也不講文明。曾夫子仗著曾給老司令寫過幾篇祝壽文,還
過一次詩,老司令的話他也不當回事。屠翥誠念他是讀書人,教書又教得好,就把他這臭
病原諒了。誰知自從孟兵糧從大同來到米糧城,做了縣長,他是見面就施禮,還是大禮,臉上的笑也堆得格外厚。孟兵糧並不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還以為識書人都這樣,知書而達禮嘛。不過屠蘭龍邀曾夫子來開會,多少還是讓孟兵糧有點意外。按他的理解,這種規格的會,應該由軍政要員參加,沒必要把曾夫子這種只通文不通武的人召來。心裡想著,嘴上依舊熱情:“曾先生是很受器重的喲,聽說在老司令手上,你就是座上賓。”
“哪裡哪裡,縣長過獎了,曾某不過一凡夫俗子,頂多就是能判斷一下局勢而已。再者,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匹夫有責麼。”孟兵糧哦了一聲,原本不想再搭理,畢竟這是在雲水間,一聽局勢二字,心一動,又道:“依曾先生的看法,眼下局勢有何發展?”曾夫子猛地直起,紅光滿面地說:“這還用說,小鬼子這次是找死,區區彈丸之地,養了幾個海寇,就敢欺我泱泱大國。甭說曾司令不答應,就連我也不答應。”孟兵糧心裡一熱,正要說句揚志氣的話,就聽木橋那邊傳來劉裁縫的聲音:“哎唷齊掌櫃,昨兒晚那齣戲,好得沒法提,我見少司令都看去了,你居然缺場,是不是又讓三妹子給纏住了?”叫齊掌櫃的是廣仁藥店的老闆齊濟天,50歲,跟孟兵糧有過一面之
,孟兵糧對此人印象不錯,緊趕幾步,過了木橋,抱拳施禮:“齊掌櫃好。”齊掌櫃見是知縣大人,忙施禮道:“縣長也來了,我說今天的雲水間怎麼飄著一層祥雲呢。”幾個人說著話便往前去,話都是面子上的,說得也中肯,不過礙於雲水間的森嚴,不敢說得張狂,倒是裁縫鋪的劉裁縫,大約還受著昨晚那齣戲的
染,說著說著又把話頭引到了兩個新角上。孟兵糧有點不高興,這種地方,這種時候,是不該提什麼戲子的。好在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便有士兵荷槍實彈前來引路,幾個人便閉了嘴,心情忐忑地往半山
處去。
這邊曾夫子受了冷落,很是不屑地拿眼瞪著齊掌櫃他們,他在心裡是對齊掌櫃等人抱有微詞的,對少司令屠蘭龍召集這些人開會,也頗有成見。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這些人嘻嘻哈哈,國難當頭,最最不可靠的,就是這些見錢忘義者!”屠蘭龍九點整準時來到會場,會場裡鴉雀無聲,孟縣長他們一進會場,就被維持會場秩序的顧善義手下分到了兩邊,掌櫃們坐一邊,縣、裡、巷三級長官坐一邊。米糧城的治理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除了軍隊管轄,縣上還有地方治理機構,縣長孟兵糧自然是最高行政長官,他下面,又按街道或轄區分了十二個裡,每個裡公選一名里長。裡下面是巷,巷長便是這條巷子裡的德高望重者,一般由里長提名,巷子裡的市民表決通過。至於米糧城之外的村鎮,治理採取的是跟山外一樣的模式:聯保制。保長和甲長是維護一方秩序的行政長官,也是跟縣府和司令部密切溝通的紐帶。今天這個會,屠蘭龍沒通知保甲長,來不及。
掌櫃和地方官中間,坐著11集團軍團以上將領,跟孟縣長和齊掌櫃們相比,將領們的坐姿就讓人敬佩。孟兵糧儘管坐在最前排,但他還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那一排排拔的影子,將領們這一天全都穿著美式制服,臉上是統一的肅穆的表情,他們雙手捧著軍帽,靜候最高司令官屠蘭龍的到來。屠蘭龍剛一出現,顧善義的聲音就響了:“總司令到!”只聽得耳邊“唰”一聲,剛才還正襟危坐的將領們全都起立,用洪亮的聲音喊:“總司令好,歡
總司令訓話!”孟兵糧一陣緊張,這是他出任米糧縣縣長後第一次參加如此規格的會議,有關會議的禮節還有該注意的事項,他一點兒也不知。昨天晚上,他沒去看戲,他估計最近軍部肯定有行動,專門叫來縣府裡負責政務的老王,想向他討教一二,哪知老王最近正跟女子師範學校一名年輕的女教師搞得火熱,自己的家也顧不上,政務自然就更顧不上。老王只是簡單而潦草地告訴他一些常規
的禮節,藉故肚子不舒服,跑去跟女教師幽會了。這陣兒,孟兵糧就有些惶亂無措,好在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情急中便也學將領們那樣,附和著喊了一聲。屠蘭龍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聲音,目光一側,瞟了他一眼。不過他的表情很漠然,孟兵糧有點吃不準。直到屠蘭龍說了聲“請坐”他才誠惶誠恐地落座。
坐下他才反應過,身後的里巷長包括另一邊的掌櫃們,剛才全都是發了聲的,他們看起來遠比他悉這一套。
屠蘭龍開始訓話:“各位弟兄,米糧城各位地方長官,商界朋友們,今天屠某將大家緊急召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跟大家見個面,順便跟大家商議一些事。”屠蘭龍說到這,臉上的表情動了動,比剛進門時溫和了一些,但依舊嚴肅,他掃了一眼會場,再次刻意地朝孟兵糧這邊一瞥,接著道:“屠某到米糧城已一月有餘,按說早該跟大夥碰個面。只是屠某初來乍到,一切都在悉中,今天見面雖說有些晚,但終還是見了,屠某在這裡向大家賠個不是。”孟兵糧心裡一鬆,傳說中威嚴駭人的屠蘭龍,看來還是
親切的嘛。
“今天請來的,有縣長,米糧城的里巷長,還有各位掌櫃,當然,也有我11集團軍的諸位弟兄。除新上任的孟縣長外,諸位都是義父多年的朋友。米糧城在義父和諸位的共同努力下,堅持自治,實現了軍民同樂,在我泱泱中華國土上,也算是一個奇蹟。如今義父突然故去,承蒙閻長官和戰區司令部的厚愛,蘭龍走馬上任,接過義父肩上的重擔,蘭龍定當發奮圖強,繼承義父遺志,跟諸位一道,將米糧城包括整個米糧山區治理得更好、更繁榮。”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帶頭鼓掌的,是曾夫子。
屠蘭龍擺擺手,示意大家先別鼓掌,掌聲稀落後,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前些子,我11集團軍跟山上的共軍72團發生了一些小磨擦,槍火驚動了父老,對此蘭龍深
內疚。米糧山在義父的治理下,山清水秀,百姓安居樂業。山區五縣,縣縣修路築橋,村村墾荒屯糧,百萬民眾生活安定,跟山外相比,堪稱兩重天。義父生前曾有遺志,要讓米糧山米糧城的百姓過上衣食無憂的太平
子,這個遺志,蘭龍把它接過來了。蘭龍定當盡心竭力,為米糧山五縣百萬民眾服務,對外攔截賊寇,不讓一槍一炮驚擾米糧山。對內加強自治,實現軍民同樂。”臺下又響起一片掌聲,這次帶頭鼓掌的,是齊掌櫃。
屠蘭龍再次擺手,示意大家別打斷他,齊掌櫃不合時宜地喊了一聲:“少司令說得好!”馬上就有人過去,半是警告半是勸阻地讓齊掌櫃噤了聲。
“蘭龍說這番話,並不是想表白什麼,米糧山是五縣百萬民眾的米糧山,米糧城是大夥的米糧城,蘭龍一介武夫,管理民眾治理鄉村怕是不行,但,蘭龍將會跟11集團軍的弟兄們一道,誓死捍衛米糧城的安寧,保證米糧城不受外敵侵犯!”
“借這個機會,蘭龍鄭重宣佈,從今起,城內各商戶,要按時開店,照章經營,不論外面發生什麼事,只要炮彈沒落到米糧城,各商戶就得盡好商戶的職責,讓百姓能按時按需買到自己需要的東西。集團軍司令部將
調專門力量,配合商會搞好商品保障及供給安全,望商會各會長,商界各朋友齊心協力,同舟共濟。學校、醫院、公共服務部門要恪盡職守,不到軍部下達命令,不得無故停課停工,違者,一律軍法處置。”屠蘭龍的臉
忽然沉重,彷彿,他已先別人預
到什麼。會場氣氛唰地變得沉重,大家臉上全都染了霜。這些天的傳聞已讓米糧城變得人心惶惶,除了裁縫鋪劉裁縫幾個,怕是沒有誰不把這些傳言當回事。現在經少司令這麼一說,好像災難立刻就要來臨。臺下響起一片嗡嗡聲,掌櫃們
頭接耳起來。
屠蘭龍頓了片刻,他知道這番話講出去,臺下一定會亂。他就是想讓大夥心裡緊一緊,老司令治理米糧山區這些年,整個米糧山區簡直是太平盛世,人們心裡的那神經早就鬆懈甚至麻木了。他到米糧城一個多月,五峰嶺上炮聲震天,狼煙滾滾,米糧城內照舊鶯歌燕舞。這不行,這種
子必須改變,必須讓每一顆心都隨著炮聲緊起來。
但,緊得有緊的分寸,緊而不亂,緊而不慌,才是屠蘭龍想要的結果。他咳嗽了一聲,繼續道:“諸位,我屠某這樣說,並不意味著天下要大亂,這些天五峰嶺的炮聲已經停了,共軍72團在我43旅的猛烈攻擊下,已完全喪失戰鬥力,不,他們將乖乖地退出米糧山,到他們該到的地方去。至於其他方面的傳言,相信諸位自會有判斷力。蘭龍在此想說明的是,11集團軍有能力有信心對付一切外來之敵,米糧城的安寧與繁榮不可摧,米糧山區的太平
子不可摧。對所有進犯之敵,蘭龍定叫他有來無回!”說到這兒,他啪地收住話頭,目光冷峻地掃了一眼會場,聲音洪亮地道:“下面我宣佈,鑑於43旅在抵抗共軍72團進攻中的卓越表現,司令部決定,任命43旅旅長苟貴堂為11集團軍暫7師副師長,任命43旅副旅長程運升為43旅旅長!”屠蘭龍一連宣佈了幾項任命,除43旅外,116旅,119旅,212旅及下面幾個團都進行了人事變動。這太出乎意料了,怕是連苟貴堂他們也沒想到,好運會在這一刻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要知道,在過去五年裡,11集團軍幾乎沒進行過一次人事變動,屠老司令只知道讓他們安享太平,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每一個扛槍吃糧的人,心裡都是惦著前程的,特別是肩上扛的星星和槓,那可是軍人一生的追求啊。就這麼一會兒,原來的中校成了上校,少校成了中校,凡是點到名的人,又有哪個不
動?就算那些沒點到名的,一聽這樣的好消息,也難以自
地跟著
動起來,畢竟,這一刻起,他們心裡又有新的盼頭了啊!
於是,剛才還沉悶壓抑著的會場,立刻暴發出水般的掌聲,這一次,是由中間坐著的將領們發出的。掌聲中,那些被點名晉升了的,一個個唰地站起來,敬著標準的軍禮,然後邁開矯健的步伐,走上臺去,從少司令屠蘭龍手中接過晉升狀。
屠蘭龍用這樣一種方式,掀起了會議的高,也讓剛才盤旋在諸位腦子裡的種種疑惑和恐懼,作煙雲散。
會後,屠蘭龍特意讓副官騰雲飛叫住了縣長孟兵糧。孟兵糧心裡藏著一百個不解,屠蘭龍為什麼對駐守在劉集的12師隻字不提,為什麼對72團進入亂石崗子這麼重大的軍事行動保持緘默?還有,本人已確確實實佔領了谷城,關於特遣隊的種種傳言,已讓他這個縣長坐立不安,如此重要的會議上,屠蘭龍卻視步步
近的
本人不存在。是他心中有絕對的把握,還是?
等他走進六號廳,看到一臉心事的屠蘭龍,心裡的疑惑豁然就解開了。原來剛才那齣戲,是演給大家看的,屠蘭龍真正的目的,怕就在見他這個縣長上。
這個上午,就在齊掌櫃們口若懸河地在家眷面前誇讚少司令屠蘭龍時,雲水間六號廳,上任不到兩個月的縣長孟兵糧跟少司令屠蘭龍之間,卻進行著一場艱苦卓絕的談話。說它艱苦,並不是兩人之間缺乏共同話題,更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信念或主義上的分歧。作為老司令屠翥誠千里迢迢從大同請來的縣長,孟兵糧跟屠蘭龍之間,有著一種先天的相知相融,況且,孟兵糧在大同從政十餘年,屠蘭龍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對屠家這一對父子,他只有敬重的份,從不敢心生雜念。屠蘭龍呢,雖說到米糧城一個多月,沒有登孟兵糧的門,今天這會,也沒給孟兵糧足夠的尊重或臉面,但,心裡,他是敬重這個縣長的。
義父活著時曾跟他說過一句話,是在請到孟兵糧之後的一個晚上,深夜電話裡,義父突然說:“知道麼,蘭龍,這次我為米糧城請來了一個寶貝,拿我的十萬大軍換都值!”一介書生能值十萬大軍,可見這個書生的力量!
況且,早在傅將軍那裡,屠蘭龍就聽過孟兵糧的大名,他可是當今不可多得的治國之才啊。
談話所以艱難,是他們二人將要共同面對的時局還有米糧城即將來臨的災難,這個話題豈止是沉重,它讓米糧城軍政二界兩位最高長官都有點發不出聲音了。
不過這場談話,最終卻改寫了米糧城的歷史!
2意外並沒有止於那場會。
會後第二天,人們驚訝地發現,從一號路開出來一列整齊的車隊,繞過紫騰花園,穿過雲水間前面那座石橋,往米糧師範學校那邊去了。位於米糧城上壩子的師範學校內部,一大早就開始了忙碌。早上七點鐘不到,縣長孟兵糧就差管政務的老王來到學校,跟剛剛鍛鍊完身體的汪校長說,少司令今天要視察學校,要跟孩子們訓話。汪校長一聽,頓時慌了,昨天那個會,汪校長沒接到通知,倒是教國學的曾夫子很體面地去了雲水間。曾夫子回來後,滔滔不絕講了三個小時,包括少司令每一個手勢,中間有幾聲咳嗽,目光朝誰身上掃了一眼,他都講得細緻。曾夫子特別提到,他帶頭鼓的那次掌。
“掌聲如啊,像少司令這等英雄,就該得到我們的掌聲,普天下的掌聲。”曾夫子說這話的時候,兩隻手很熱烈地拍在一起,目光,卻很是同情地望著汪校長。汪校長老了,去冬他剛剛過完六十歲生
,原本想退下來,但苦於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接班人,所以仍兢兢業業堅守在校長崗位上。少司令不通知他,而通知了曾夫子,他心裡就有了一種不好的想法。汪校長是不願讓曾夫子接他班的,他認為曾夫子過於虛,華而不實,而且,曾夫子有偷窺女學生的
病,很不好。為人師長麼,怎麼能這樣?既然少司令高看曾夫子,汪校長就得硬著頭皮高看曾夫子。曾夫子滔滔不絕講了三小時,他洗耳恭聽了三小時。聽完,他就覺得,少司令可能要讓曾夫子接他的班了。
負責政務的老王卻沒這麼說,他要求汪校長立刻召集全校教職員工,一個小時內做好準備工作,接少司令的到來。
“那,需不需要先跟曾教員商量一下?”汪校長帶著恭敬的口氣問。
“跟他商量什麼,你是校長,今天這活動,由你全權負責。”老王說。
“哦,我明白了。”汪校長這麼說了一聲,丟下老王,邁著穩健的步伐,號召他的教員和弟子們去了。
半小時後,縣長孟兵糧帶著縣府一班人來到學校,這時節,汪校長已把學生集中到場上,開始訓話。米糧師範學校分男女二部,中間隔一道牆,但牆上有門,平
是鎖著的,嚴
男生到女子部那邊去。同樣,女生要想到男生部這邊來,也得經校務長批准。遇有重大活動,那道門就會暢開,男女二部就合在一起了。
汪校長著一口地道的米糧話,人雖是老了,訓話底氣卻很足,當然,剛才老王那句話,也意外地增加了他的底氣。汪校長訓的是校規校紀,師道尊嚴。這對他來說,是拿手好戲,學子們聽起來,卻有點陳舊。說實話,今天這一
場學生,都是想聽聽有關
本人的話題。
本人佔領谷城,
起了學子們心中巨大的憤慨,學子們關心的是,下一步,米糧城怎麼辦?駐紮在米糧城的11集團軍,會不會也學126師137師那樣,不放一槍就把城
出去?但是汪校長沒談這些,他慷慨陳詞,引用了一大通“之乎者也”大談米糧師範學校的辦學宗旨。汪校長有個良好習慣,訓話的時候,眼裡是看不到別的風景的,就連孟縣長來了,他也照樣看不見。倒是曾夫子極殷勤地跑過來,跟孟兵糧縣長施禮問好,順便多了句嘴:“今天啥
子啊,大清早的,我咋一點消息也沒有?”孟兵糧擺擺手,示意曾夫子別干擾會場。不大工夫,汪校長的話訓完了,回過首,發現了孟兵糧。汪校長客氣地要請孟兵糧跟同學們訓上幾句,孟兵糧謙遜道:“還是等少司令吧,我哪有資格跟師範學校的學生訓話?”九點過一刻,車隊出現在校門口,車子還未停穩,曾夫子便奔上前去,想親自為少司令打開車門,被搶先一步趕到的手槍隊長攔住了。手槍隊長姓吳,是老司令很器重的一員戰將,如今留在少司令身邊的老人手,可能就一個他了,其他的,都到各團各旅任職去了。吳隊長面
森嚴地拒開曾夫子,為屠蘭龍打開車門,一片歡呼聲中,少司令屠蘭龍走下車。
場兩邊的樂隊在教務長的指揮下,奏起了歡暢的音樂。
有同學帶頭高呼:“歡少司令,歡
屠將軍!”眾師生的期望中,少司令屠蘭龍走上前去,同樣出乎意料,屠蘭龍先是脫了軍帽,極為端正地給
場裡的同學們躹了一躬。這一躬躹的,當下就有學生髮出訝訝聲。汪校長在邊上急著做手勢,想制止同學們的噪音,屠蘭龍衝汪校長這邊掃了一眼,表示沒關係。等
場上的聲音靜下來,屠蘭龍腿雙啪地一合,站得筆
,喊出的聲音也格外洪亮:“各位師長,同學們:今天,是蘭龍第一次到貴校。貴校嚴謹的辦學方式和科學的教育理念,蘭龍早有耳聞,做為米糧山區五縣三川九十二溝惟一的一座師範學校,也是米糧山區最高學府,師範學校有著光榮的傳統,也培養了一大批棟樑之才。眼下在11集團軍內部,就有貴校培養出來的
英。在米糧山區各個行業,甚至在中原,在全國,貴校走出來的才俊之士也比比皆是。這說明,米糧師範已成了中華民國教育行業的姣姣者。蘭龍今天來,一是看望大家,跟大家見個面。二來,也是想給大家鼓鼓勁。希望大家能在汪老先生的帶領下,
誠團結,恪盡職守,教員以師德要求自己,教好書,育好人。學子當以發奮讀書為己任,勤奮苦讀,早
成才,報效國家。”會場一開始是平靜的,甚至有幾分莊嚴和肅穆,因為走進學子們眼裡的屠少司令是陌生的,學子們心裡既有好奇又有敬仰,故此聽得十分投入。但,屠少司令訓了十多分鐘,仍然不提眼下最緊要的形勢,學子們就有些不滿了。說不滿也許不妥,學子就是學子,他們現在最最關切的,就是前方局勢,還有米糧城即將面臨的危機。屠蘭龍還在臺上聲若洪鐘地訓導著,臺下就有學生高振起了手臂。
“我們要抗擊寇,我們要保家衛國!”帶頭呼口號的是一女生,個頭長得奇高,站在人群中,她比別的學生高出整整一個頭。身材顯得略有些單薄,不過她的聲音真可謂洪亮。經她一呼,
場上的同學們全都響應起來。
“我們要抗擊寇,我們要保家衛國!”
“打倒本軍國主義,誓死保衛米糧城!”
“把小鬼子趕出中國去,還我河山,還我中華!”一時間,群情振奮,呼聲震天,反把孟兵糧跟站在旁邊的隨行軍官們驚住了。屠蘭龍驀地收聲,頗有意味地衝同學們掃了一眼,果斷地結束了這場訓話。手槍隊隊長吳奇走上前,想平息這不期而至的囂亂場面,屠蘭龍擺擺手,示意吳奇不要亂來。曾夫子見狀,以為屠蘭龍被同學們的呼聲動了,便也高振起手臂,大聲呼起來:“泱泱中華,不容侵犯!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學生中間,有不少是曾夫子的崇拜者,見曾夫子如此
昂,便跟著他的節拍,齊聲呼起口號。
汪校長見狀,駭得面無血,屠少司令話還沒訓完呢,學子們這樣做,等於是向屠少司令示威。他弓著
,踉蹌著步伐,惶惶不安地來到屠蘭龍面前:“你看這,你看這…”屠蘭龍沒理他,目光熱烈地盯著那個帶頭呼口號的女生,臉上的表情一動一動。
曾夫子一不做二不休,索帶著學子們,朝校外走去。這中間,就有同學掏出早已準備好的橫幅或標語,嘩啦啦地抖開,場面不只是熱鬧,甚至有點壯觀了。手槍隊隊長吳奇大約從屠蘭龍臉上看出什麼,悄然地退到了一邊。曾夫子這一天算是風光了一次,他領著師範學校全體同學,走上街,沿著中心大街,一直把聲勢造到了廣清大街那邊。若不是後來他老婆突然跑進人群中喚他,說家裡出了要事,他可能還要帶著同學們往響水街那邊去。
屠蘭龍自然是受到了冷落,但這也好,至少避免了同學們當面質問他為何不積極抗的尷尬。
等學生們全都走出校園,屠蘭龍掉轉目光,問汪校長:“那個女生叫什麼?”
“叫…叫林建英。”林建英?屠蘭龍似乎覺得這名字耳,一時又記不起在哪兒聽過。不過,他在心裡牢牢記住了那個個頭奇高長相出眾的熱血女生。
學生遊行並沒打亂屠蘭龍的計劃,接下來,他們的步子到了許多地方,包括大和錢莊和恆通米店。在恆通米店,屠蘭龍仔細訊問了米店的存糧情況,得知包括恆通米店在內的大大小小的米店與糧店事實上並無多少存糧時,屠蘭龍的目光陰了,他把孫掌櫃叫到一邊,問:“你估計米糧城所有米店和糧店的存糧加起來,能保證市民多少子的口糧?”孫掌櫃想了想,道:“這個嘛,算起來也容易,按人均一天一斤算,保證半個月沒啥問題。”
“半個月,扯什麼淡?”屠蘭龍火了,他沒想到,號稱米糧之山的金米糧,居然只能保證市民半個月的口糧。他掉頭瞪住孟兵糧,用嚴厲的口氣道:“傳我的話,今天起,五縣三川所有糧店緊急調糧,缺車給車,缺人給人,沒錢到軍部領,調不夠兩年的糧食,拿你這個縣長試問!”孟兵糧打了一個哆,屠蘭龍突然發火,是他沒有想到的,不過這火發得好,如果不是屠蘭龍親自到糧店,他這個縣長,也不知道米糧城內究竟有多少糧。
孟兵糧旋即將工作安排給管政務的老王,老王急猴猴地去了,沒走幾步,就聽屠蘭龍在後面喊:“回來!”